長篇|| 捧心之因(上) - Ch. 8-3

　　因為在乎。

　　在乎什麼？

　　是這事、西子，抑或是他這個人？

　　項景想繼續追問，但終究沒有開口。

　　他淡淡地瞄了眼前的女子一眼，旋即轉過身去。

　　「你去哪？」方璐雪一楞，對於項景突如其來的離去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去個能夠坐著講事情的地方。」項景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向前的步伐，「不跟，就算了。」

　　起初，方璐雪還沒反應過來，因此在原地呆楞了好幾秒，一意識到項景的言下之意，才趕緊抬起腳連忙跟上。

　　一抹淡淡的笑容在她臉上綻開。

　　「跟，當然跟！」

　　項景的腳步比平常更為急促，某種異樣的感受在心裡蔓延開來，讓他感到有些不自在。

　　他為什麼會想跟這女人講他以前的事？

　　他一向不愛談論自己，尤其在父母雙亡之後。

　　但，不知是方璐雪那雙澄澈的眼，又或是那有話直說的膽識，竟讓他覺得，就算向她傾吐一切也無妨。

　　項景實在搞不懂自己。

　　他倆轉了個彎，轉入另一條走廊，就在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時，正巧與剛走出藥房的賀翊廷錯肩而過。

　　賀翊廷低頭專注地看著手上的平板電腦，正在與雲端眼鏡中的資料做比對分析，他撓了撓頭，接著，進入了右前方的醫務室。

　　躺在病床上的紅髮男子原先睡得十分安穩，但在聽見腳步聲後，眉頭一皺，睜開了惺忪的睡眼。

　　秦冽驚覺自己發不出聲，此外，喉嚨還隱隱傳來灼傷般的痛楚。

　　賀翊廷將電腦放在茶几上，視線依然沒有離開螢幕，但右手竟拿起桌上的水壺，靈巧地到往一旁的杯中，分毫未差，沒露出一滴水，精準地斟滿八分。

　　當然，至始至終他的一雙眼都沒離開屏幕。

　　「吶，喝水會好些。」他將杯子遞了過去，好似早就料到秦冽醒來後會遇到什麼樣的狀況。

　　秦冽有些愕然，但還是默默地接下了杯，乖乖喝下。

　　清涼的液體滋潤了乾裂的唇瓣和喉嚨，灼熱的食道在清水澆灌之後，稍稍降了熱度。

　　途中，還因喝得太急而灑出了些水，使得他的衣服和床單上留下了幾個淺淺的水印子。

　　「好點了吧。」賀翊廷這時才終於將視線自電腦上移開，他撐著下巴，看著眼前險些被水嗆到的秦冽，「你喝太急了。」

　　「咳、咳……」秦冽咳了幾聲，為了消除喉嚨的不適感，所以他忽略了喝水的速度，他這一咳，又稍微湧起了股想嘔吐的欲望，緩了緩氣，他才得以虛弱地開口：「……璐雪呢？」

　　賀翊廷眉微微一皺，「你才剛從鬼門關回來，竟還有力氣問起別人？」

　　「什麼意思？」秦冽不解地看著賀翊廷，同時在腦中找尋最後的印象，但無奈，他怎麼想，卻仍是他在方璐雪辦公室內笑鬧的情景。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你出現中毒反應。要不是璐雪在，你恐怕就沒辦法在這跟我說話了。」賀翊廷嘆了口氣，簡潔扼要地說道。

　　一想起當時的情況，賀翊廷仍舊心有餘悸。

　　他那時正巧被上級派至鄰近的地方政府部門進行診斷，因此向學生簡單交代過後便離開總部，不料，秦冽卻偏偏在那時出了狀況……

　　要不是方璐雪判斷迅速且正確，秦冽很可能就因而喪命了。

　　他實在佩服這樣一個年輕的女孩竟能臨危不亂，做出最適當的處理，這可比他底下那一大票學生有用多了！

　　一想到那群只會讀死書的石頭，賀翊廷一把火就又冒了上來。

　　唉！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秦冽聽得一楞一楞地，雖然並不完全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還是勉強從這話中歸納出了重點。

　　璐雪救了他。

　　「她人呢？」喉頭乾澀得緊，秦冽又喝了幾口水潤潤喉。

　　「不清楚，大概在工作吧？」賀翊廷隨意地敷衍道，他接過那空了的杯，再度為秦冽倒上另一杯水，「是如何都不要緊，重要的是，你得好好休息。待會我還得幫你打一劑營養針。」

　　見到賀翊廷這嚴肅認真的表情，秦冽立刻明白，他現在是絕不可能放他走的。

　　因此，秦冽也只好吞下推拒的話。

　　他放棄掙扎，將目光移往窗外，試圖排解沉悶。

　　從這個地方看出去，正巧可以看見那株後院的桐花。

　　他還記得，他曾在那樹下趕跑了三個欺負項景的野孩子，更忘不了，自己在樹下哭得唏哩嘩啦的樣子。

　　五月。

　　油桐花開之時。

　　儘管七月過後，如雪的花瓣將隨著花季散盡，但明年之時必會再度盛開。

　　嘴邊浮現了個淺淺的笑意，秦冽突然想起他和項景過去發生的種種。

　　然而，笑意卻在下一秒狠僵在他臉上。

　　黑髮銀眼的男子彷彿像聽見了他內心的想法，忽地出現在那株樹旁。

　　但令他震驚的，並非那沒血緣關係的手足，而是在他身旁的另一人……

　　「璐雪？」他喃喃低語，眉頭不自覺地揪緊。

　　他想關上簾或是別開眼，不再看向他們，然而視線卻無法移開。

　　他看著項景領著方璐雪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而自己則是隨意坐在一旁的草皮，接著，兩人開始說起了話。

　　說了什麼他不清楚，距離太遠，使得他僅能看著那兩人的嘴一開一合。

　　望著藍天、賞著白花的他們不像平時那樣爭吵，悠閒的模樣好似在聊著什麼輕鬆愉快的話題。

　　心，猶如被緊緊攫住般地疼。

　　項景是他的哥哥，幾年來伴著他成長的兄長。

　　因此，他當然清楚那株花樹對項景而言，象徵著什麼。

　　已逝的雙親、無以挽回的家人。

　　項景只要遇上不順心的事，便會跑到這棵樹下，枝頭上是否開著花對他而言並不重要，他僅倚靠在樹旁，立刻就能感受到心上的傷痕被撫平，好似父母透過這樹輕聲安慰著他。

　　因此，這地方對他而言是特別的，就連秦冽自己都鮮少與項景一同來這。

　　但如今，項景卻領著方璐雪前來……

　　秦冽下意識地收緊了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