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景從來沒有感到像此刻這般的忐忑。
雙手收緊、放鬆,而後再收緊,機械化的動作在在顯示出他內心的惶恐。
他以極輕的步伐,走進控制室內,伸手,噠一聲地將最右下方的紅色按鈕按下。
三面電視牆上的螢幕倏地被黑取代。
濃烈的愧疚感立即襲上他的心。
身為政府軍、身為Hunter隊長,他是不該這麼做的,但他卻又按捺不住內心的躁動。
步出控制室,他一步步地向前走,鞋跟所發出的噠噠聲顯得格外刺耳。
每往前邁一步,心臟就越鼓動得厲害,好似整個世界都將因強烈的震動而碎。
好幾次,他差點想要回過頭,打消向前的念頭。
他怕。
怕什麼?他卻說不上來。
只知強烈的不安和不確定感充斥於他整身。
這是囚禁犯人的牢房,有別於過去,現今用來禁錮人犯的是耐撞擊、耐高溫的特殊合金及玻璃,而四周則架有二十台可照出全視角的攝影機,並特地設置一間獨立的控制室以播放監視畫面及阻止犯人脫逃,一旦發現情況有異,便能從控制室對纏綁在身上的枷鎖注入不同強度的電流。
為了不讓人發現,項景特地關閉了監視器的總電源。
腳步聲漸漸慢下。
停佇之時,他終於忍不住輕喚出聲:「……西子。」
睽違許久的人兒,終究見到了。
艙內的人儼然沒發現有人到來,依然緊閉著眼,要不是微弱的呼吸引得身子微微起伏,否則真像一只精緻且昂貴的人偶。
墨色的長髮好比一匹上好的綢緞,披散在她的肩頭,漆黑的長睫如扇,鑲在雪白的面龐上,眉心微攏,襯著那輕咬著的唇,無聲地傾訴著苦痛。
戒具在她的腕上、踝上、頸上勒出了一條條深紅的血痕,在白皙的肌膚下尤其明顯。
看著她身痕累累的身體,項景臉色沉了下來,心裡莫名感到不快。
打從第一次見面,她所散發出的便是這樣陰鬱卻美麗的氣質。
好似垂著淚、捧著心就是她應有的模樣。
古時,西子的捧心之姿為千古佳話,蛾眉一蹙,路經的人都要落下了淚,妍麗的模樣深深刻在人們心上。
他明白她的美,就是美在無以度量的哀戚,但今世,他只想見她笑了的容顏。
這世,他想治好她的心病。
一隻手忍不住覆上透明的管艙,那女子的模樣,與他記憶中的她完全相同。
「那是……」忽然,項景瞇起了眼,視線聚焦於那纖細的頸上。
脖子後方似乎有道印記,不似勒痕,形狀宛如一叢熾熱灼人的火。
那究竟是……
也許是聲音透過那手傳進了裏頭,睫毛先是顫了顫,接著艙內的女子才緩緩地睜開了眼。
女子的眼中盡是疑惑,眉頭皺得更深、更緊,甚至眼裡還透著恐懼和戒備。
好半晌,她才輕聲地詢問:「你是……?」
心頭猛烈一震。
雖然項景明白,西子不可能立刻因兩年前那匆匆一瞥,就立刻想起他,但觸及西子陌生的眼神,以及聽見那問話時,心下還是免不了難受。
這兩年間,他可從沒忘記她。
「不記得我了?」他話問得極淡,但內心的浪卻掀得極高。
西子聞言,臉上出現的是更加困惑的神情,她垂下眼,思索著,但遍尋記憶卻尋不著關於眼前這男人的一絲一毫。
「我們認識?」
這一問,又讓項景胸口悶痛了下。
「不算認識,」他搖搖頭,「但在路上見過一面。」
西子原本是不打算搭理這人的,男人身上的裝束以及配備說明了他政府軍的身分,來找她這被抓來的反叛軍鐵定沒好事。
但項景所說的,卻勾起了西子一絲好奇:「什麼時候?」
「兩年前。」
「你在路上見過我?」越問,西子的疑惑卻反倒越多。
「不只如此,我們還對過話。」說完,項景慢慢摘下了雲端眼鏡,露出整張臉,「這樣,妳還是不記得嗎?」
一雙銀色的眸倏地映在西子的瞳上。
西子立刻瞪大了眼,但卻不是因想起什麼,而是單純地吃驚。
「我們……對過話?」她遲疑地反問回去,但不等項景回答,她就又立刻皺眉搖著頭說:「不,這是不可能的。」
項景霎時狠狠僵住。
他原本還期待能喚起她的記憶,怎料,回覆他的卻是這樣的話。
「你的眼色很特別,見過一次就不會忘,更遑論說過話了。」西子輕聲地說著,但一字一句都化為了針,扎在項景心上,最後甚至殘忍地說出最後一句:「……抱歉,我想你認錯了。我們真的沒見過。」
我們真的沒見過。
莫大的震撼讓項景吐不出隻字片語,只得不知所措地楞在原地。
見過的,他見過她的。
他記得她的黑髮、她的心病、她的憂鬱……他是不可能認錯人的。
但為什麼,她卻很肯定地告訴他:他認錯了?
……兩年的光景,沖淡了她腦中的記憶嗎?淡得足以讓她完全忘卻了他?
項景完全沒想過,自己的身影會被完全抹煞。
「也許吧。」他勉強自己說著,不讓情緒控制自身的理智,「抱歉,打擾了。」語音未歇,他便急踏著步伐轉身離去,就怕自己在那多待上一秒,就會壓抑不下即將滿溢而出的激動。
「喂!」忽地,一聲叫喚自後方傳來,一瞬間,項景猛地停下,以為叫住他的人正是艙內的西子,但……
「隊長。」
儘管難掩心中的失落,項景還是極力讓自己保有平靜的表情,隨後才轉過身。
也許是因為西子那一頭長髮黑得太過深沉,因此眼前這奶茶色的短髮更顯得輕盈。
方璐雪朝他走來,臉色似乎與平常有些不同,她在他跟前停下,抬頭,凝視著他。
「我明白偷窺是不光彩的事,但我還是很想知道你與西子間的事。」她垂下眼,語氣裡隱含著濃濃的歉疚。
看來她是聽見全部了。
項景在心底默默想著,但卻一點也不著急或生氣,而且更奇怪的是,剛才的心煩氣躁在見到方璐雪時,竟奇蹟似地消去了大半。
他回望著她,等待著她接下來的話語。
「隊長,能告訴我嗎?你與西子間的事。」她問,如他所預料的。
項景看著眼前的人,實在不明白這樣一位嬌小的女子為何會有如此大的勇氣,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挑戰別人的底線。
他先前明明為這事與她起過爭執的……
「為什麼這麼想知道?」項景問,不慍不怒,僅是純粹好奇。
方璐雪直直地看著他,絲毫沒有閃避之意。
「因為在乎。」她說。
待續。
2013年4月17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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