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命禦無違(二) - 比水更沉靜3-1

　　「伊諾，為什麼我們得這樣鬼鬼祟祟的？」契恩壓低聲音問道。

　　「這……我也不知道，但直覺告訴我，現在不是出現的好時機。」伊諾邊回話的同時，還邊從圓柱後面不停地窺探著。

　　在伊諾認出前面兩人的身分後，他便趕緊揪住契恩的領子，隨便挑了根最近的圓柱躲起來。

　　早在幾天前伊諾就知道狄科他們也通過了甄選，正式成為了禦，但由於每位老師安排課程有所不同的緣故，以至於隊與隊之間都很少碰到面，這是在學院公佈入選名單後，伊諾第一次見到貝芮莎。

　　雖然他們並沒做什麼虧心事，但眼前這情景實在讓伊諾有種不得接近的感覺，一方面是認為與貝芮莎打照面有些尷尬，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她和風禦長兩人的氣氛不太尋常。

　　總覺得貝芮莎在望向風禦長時，那眼底似乎隱含著特別的情愫。

　　穿著綠色長袍的那法堤斯看起來風度翩翩，褐色的短髮在陽光的洗禮下顯得特別柔順、上揚的嘴角與笑彎的眼，讓看的人有種清爽舒服的感覺。

　　貝芮莎竟然認識風禦長？伊諾起先為這事感到有些意外，但想想，貝芮莎在第一天就說她已與別人有約，所以她也很有可能早在以前就認識了風禦長也說不定？

　　不知真實情況為何的伊諾也只能繼續看著眼前兩人的互動。

　　「伊諾？」突然，後方傳來了一聲叫喚，「你在做──」

　　糟糕，千萬不能被貝芮莎聽到！

　　不等那人把話說完，伊諾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那人抓過來、拖倒在地，並順道摀住他的嘴。

　　「唔唔……」那被伊諾襲擊的傢伙只能無奈地發出嗚嗚聲，兩眼是滿滿的莫名其妙。

　　「狄科？」伊諾怔了下，才看清楚原來剛剛喊他名字的是好久不見的狄科，狄科瞪了他一眼，伊諾才趕緊鬆手，並連聲道歉：「抱歉、抱歉！」

　　除了狄科外，他們身旁還站著另一個男人，伊諾定睛一瞧，才想起狄科曾向伊諾介紹過他，他依稀記得這人的名字是安黎斯，而他正是那位代替契恩，最後加入貝芮莎他們的水屬性甄選者。

　　不知道是伊諾多心或是其他的原因，他總覺得安黎斯看他的眼神很不友善，那兇惡的目光看起來就像是巴不得把伊諾生吞活剝似的，為了保險起見，伊諾暗暗地往後退了一步。

　　狄科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並將他皺掉的制服拉平，「你們兩個到底在幹麻啊？」他沒好氣地問道，他在問話的同時當然也記得要壓低音量，免得又發生像剛才那樣的慘劇，狄科偷瞄了一眼伊諾站在身旁的米色頭髮男子，雖然記得這人是伊諾的隊友，但狄科卻不知道他的名字。

　　「契恩。」

　　原來這人叫契恩啊？這名字比那霍什麼的好記多了……狄科邊暗暗地想著邊點著頭，但幾秒後他卻發覺事情不太對勁……這人怎麼會知道他在想什麼？！「你、你……」

　　「特殊技能。」契恩又說了句，對於狄科訝異的眼神不以為意，只是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伊諾看到狄科下巴快掉下來的樣子，差點忍俊不住，不過他一想起貝芮莎的事，想笑的情緒便馬上就煙消雲散了，「狄科，貝芮莎跟風禦長很熟嗎？」話落，伊諾再度往貝芮莎的方向望了一眼，以示意狄科。

　　狄科順著伊諾的視線一看後，立即露出了一個曖昧的笑容，「我想熟不熟只是早晚的事吧？」

　　狄科身旁的安黎斯聞言，原本就不停放出冷凍射線的雙眼立即又覆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霜，伊諾不禁打了個哆嗦，不過伊諾發現，安黎斯這回卻不再瞪著他，而是轉而瞪向貝芮莎。

　　「什麼意思？」雖然不懂安黎斯的表情為何會這麼難看，但伊諾還是忍著被凍傷的危險把問題問完。

　　「貝芮莎前幾天主動去找風禦長攀談，似乎對他蠻有好感的。」狄科邊說邊偷瞄著前方的目標物，「風禦長似乎也沒有要拒絕的意思，我想他們可能真是看對了眼吧！」

　　伊諾一僵，狄科這話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貝芮莎喜歡風禦長。

　　伊諾不是沒往這個方向想過，但是他可是還清楚地記得貝芮莎與他之間的對話。



　　『貝芮莎，妳為什麼也想成為禦？』

　　『為了找回我愛人的記憶。』



　　如果貝芮莎喜歡的是風禦長，那麼她之前所說的愛人又是怎麼回事？

　　就算貝芮莎是個態度反覆不定的女孩，但伊諾絕對不相信那時從她眼底流露出的寂寞是偽裝出來的。

　　透過特殊技能知道伊諾想法的契恩，也不解地皺起眉頭。

　　但這畢竟是別人的私事，他們兩人都不方便過問，因此伊諾也只好聳聳肩，暫時將這問題擱著了，「是嗎？原來是這樣啊。」伊諾淡淡地說了句。

　　這回困惑的人卻變成狄科了，姑且不論比冰塊還要冷靜的契恩，一般來說人在聽到八卦時不都會很興奮嗎？怎麼伊諾表現出的樣子竟與他的夥伴相去不遠？

　　總覺得伊諾他們若有所思的樣子。

　　出於好奇，狄科終於還是問了：「你們……」

　　「我們有事，所以要先走了。」可以透析人心的契恩當然在狄科開口前就知道他想說什麼，因此他特地趕在狄科把話問完前打岔，並在狄科來得及做出反應前硬是把伊諾拉走。

　　伊諾一讀出契恩眼裡的警告，便很識相地閉上嘴跟著他離開。

　　「喂、喂！」他話都還沒說完人，怎麼就走了？狄科因伊諾和契恩的舉動而怔了下，當他想跨步去抓他們的肩膀時，安黎斯伸手制止了他。

　　「我們還是先去複習今天老師所教的吧？」安黎斯在說話的同時，眼睛也不忘注視著兩人迅速遠去的背影。

　　「啊？喔，也好。」狄科搔搔臉，也認為自己得加把勁才行，已經正式入選的他們更不能因此鬆懈，「呃，安黎斯，你怎麼了嗎？」一轉身就看見夥伴拉長著臉，狄科也嚇了一跳。

　　安黎斯搖搖頭，逕自轉身，打算找一個空曠的地方做練習，狄科見狀，也趕緊抬起腳跟上去，並高聲喊道：「等等我啊！」

　　另一方面，伊諾正和契恩漫無目的地走著，反正只是透透氣，也就沒有堅持一定要往哪個地方去了。

　　偌大的長廊上只有幾個零星的學生，有抱著教科書慌張地在路上奔跑的女孩，也有在課程結束後疲憊地拖著腳走路的男孩，但不論他們在做什麼，他們的臉上都因為身上所穿的白色制服而煥發著自信得神采。

　　右前胸繡著的白玫瑰象徵著無與倫比的榮耀，也同時向世人宣告他們即是這城新一代的守護者。

　　「伊諾，別想太多，有些事不一定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樣。」契恩在走出D棟宿舍前，突然如此說道，話落，那扇精緻的雕花大門便自動為他們兩人敞開。

　　聞言，伊諾苦笑了下，看來要在契恩面前隱瞞心事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

　　從剛才到現在，伊諾完全沒說一句話，因為他滿腦子都是貝芮莎和風禦長說話時那雀躍萬分的模樣。

　　難道，風禦長就是貝芮莎心中那朝思暮想的人嗎？

　　如果真是如此，貝芮莎說要找回愛人的記憶，又是怎麼一回事？

　　貝芮莎對伊諾而言，就像是個謎一般的存在，越是想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情況就越是混亂。

　　腦筋糾結成一團，不論伊諾怎麼想，他都會發現有自相矛盾的地方，思緒紊亂不已的他當然就無心和契恩聊天了。

　　察覺到這點的契恩，便說出那句話以安撫伊諾。

　　對於契恩的體貼，伊諾心底立即感到有數道暖流流過，同時也很慶幸自己是這人的夥伴。

　　無數個巧合相互編織成了不可違逆的命運。

　　無心闖入幻城的契恩、大呼救命的薩奇、利用魔法陣挽回契恩性命的伊諾……眾多巧合同時發生的機率是多麼渺小，這讓伊諾不得不猜想，他們五人的命運是否就是住定要被牽繫在一起的？

　　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走到教學大廈廣場中央那華美的噴水池前。

　　「對了，契恩，席克老師給我們測驗的那天，你有來到這噴水池附近嗎？」伊諾看見這噴水池，便又想起那天的事，之所以會這麼問，是因為伊諾不確定自己看到的是真人或是幻影。

　　契恩點點頭，說：「我當時覺得芙洛莉有點奇怪，似乎與平常的她不同，但還來不及確定，聯絡橋那邊就突然傳來了巨響……等我發現時，芙洛莉的幻影就已經往你們的方向飛去了。」契恩說到這時，愧疚感倏地油然而生，要是他能早點發現，伊諾也許就不會受傷了。

　　眼見契恩的臉暗了下來，伊諾笑笑，並將手搭上契恩的肩，以感激的口吻說：「謝謝你。」

　　契恩楞住了。

　　伊諾的笑意因此又加深了些，夕陽將他的臉染成了蜂蜜色，使得他的笑容看起來比平時更加迷人，路經的學生受到伊諾笑靨的感染，嘴角也都跟著微微上揚。

　　就連契恩也跟著笑了起來。

　　前幾天的測驗讓伊諾來不及欣賞這藝術品，因此伊諾便抓緊這機會，隨意在池邊走著，並凝視著池子中央的雕像。

　　要不是這些雕像都是由石頭成，伊諾還真會將它們誤認成真人。

　　伊諾走到位於右側的雕像前，瞇起了眼，眼前這雕像留有一頭長髮、漂亮的鵝蛋臉、薄薄的唇，以及一雙魅惑的眼，總覺得這人似乎在哪看過……突然，一個念頭閃過伊諾的腦！「奧維諾？」

　　「中間這個才是夢城首領奧維諾，你剛剛看的那人是夢、幻城的創始者──桑夏恩，是奧維諾的父親。」契恩邊說邊抬起腳，慢慢地移動至唯一的一尊女雕像前，「而她則是奧維諾的母親。」

　　伊諾聽了這話，不禁楞了一下。

　　經契恩這麼一說，伊諾才發現奧維諾與他父親的確是十足十的像，唯一不同的地方是，桑夏恩擁有一對精靈專屬的尖耳。

　　「你怎麼會知道？」就連伊諾這個從小就生長在幻城的人對這事都不清楚了，才剛從天界來到此地的契恩怎麼會瞭解的這麼透徹？

　　契恩輕嘆了一聲，語帶無奈地說：「因為四界史裡頭有記載。」當然，契恩並不認為連楔子都記不牢的伊諾會看到四界史後面的章節。

　　契恩時在想不透，在其他方面皆表現傑出的伊諾，為何在背書方面卻奇差無比？

　　伊諾尷尬地一笑，對於自己的記憶能力也是頗為困擾，幸好甄選時的筆試注重的是團隊合作而非實得成績。

　　契恩將目光重新移至雕像上，看著奧維諾與他父母的塑像時，他心底突然升起一陣感慨。

　　他還記得，四界史上頭詳細記載了桑夏恩是如何教導兒子奧維諾成為一名稱職的首領。

　　「總覺得奧維諾的父親是個很溫柔的人，伊諾你父母肯定也是如此吧？」契恩輕聲地說著，語氣裡卻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愁。

　　母親那帶著嚴峻表情的臉，突然又竄進了契恩的腦海中。

　　原本打算照著母親的意思，往那「理想的路」走，但沒想到所有的一切卻像脫韁的野馬般，徹底失控。

　　雖然不能預言未來將會發生什麼事，但契恩卻不曾為當初的抉擇後悔過，就在他抬起腳，往那時空徑縱身一躍的剎那，他就確信自己將會獲得新生。

　　「伊諾？」沒得到任何回應的契恩，困惑地將臉轉向身旁的人。

　　只見伊諾一臉蒼白，露出了驚慌失措的神色。

　　「……怎麼可能？」伊諾喃喃地唸著，原先輕鬆的表情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無比凝重的神情，「為什麼……怎麼回事？」伊諾邊說邊蹲了下來，他眉頭緊緊地糾結在一塊、眼底也隱含著深深的恐懼。

　　「伊諾？伊諾？」契恩驚覺情況有異，趕緊叫著伊諾的名，希望能喚回他的神智，但伊諾卻充耳不聞，只是繼續小聲地問著「為什麼、怎麼回事」之類的話語，「……伊諾！」逼不得已，契恩只好抓著他的肩膀對他大吼道。

　　這一吼，反倒把伊諾緊繃的情緒逼到最高點，伊諾的雙眼理應要直視眼前的契恩，但他那對淺褐色的眸卻不知在哪對焦，有那麼一瞬間，契恩以為眼前的人並不是伊諾，而是個沒有靈魂的空殼。

　　「完全想不起來任何一點關於我父母的事。」伊諾縮著身體痛苦地抱頭說道，「一點印象都沒有。」

　　「伊諾，你冷靜點！」契恩焦急地按著他的肩膀，他擔心情緒不穩定的伊諾會做出什麼傻事，「這沒什麼的，也許只是那時候的你年紀太小？」

　　「戰亂發生是在八年前，那時候我都已經十歲了……」伊諾不停地搖著頭，他清楚地知道父母是在喪命於戰亂，但他卻對於那日的事情完全沒有記憶，照理說，雙親死去應該會為年幼的他留下一塊抹不去的陰影才對，但不論他怎麼努力回想，關於那段日子的情景卻還是完全空白。

　　猶如拼圖缺少了最重要的那一片。

　　伊諾記得他第一次學會操縱魔法能量的喜悅、記得第一次成功調製出藥水的成就感、記得霍維亞從小就喜歡吃甜食、記得兩人總會在寒冷的夜裡擠在同一張床上……但他卻完全想不起來有關於他父母的事！

　　並非模糊不清的印象，而是完全被掏空的白。

　　那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荒蕪的景象、坍塌的房子、傾倒的樹木、四處穿梭的魔法能量……還有呢？

　　他到底遺漏了哪個重要的環節？

　　伊諾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了起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