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戰亂引發的死傷人數已經不計其數了，慘不忍睹的屍體四處橫臥，而身負重傷等待急救的人也擠滿了所有的醫務室。
總部裡頭的禦全都忙得不可開交，一會要負責鎮壓暴民，一會要去撲滅魔法能量引起的水淹或火災，一會又得去修復因傳輸量超載而當機的電腦系統……而身為風禦長的曼森，更是因工作繁忙而連續三天沒睡了。
平時總是神清氣爽的他，此時眼球布滿了怵目驚心的血絲，眼下也有著深深的黑眼圈，甚至因連日未正常進食而使得臉頰消瘦凹陷。
曼森仰著頭，看著巨大電腦螢幕上頭所顯示的數據，畫面中顯示的是幻城各個地區的地圖，地圖上各色的點則分別具有不同的含義，紅、黃、綠、藍、紫代表了五種屬性的存活人數，而灰點，則表示幻城人的死亡。
看著逐漸被灰所取代的色點，曼森就越來越覺得待在工作崗位的他，正在被極殘忍的方式凌遲著。
皮肉傷與根本無法與他內心所受的煎熬相比。
在曼森身旁待上多年的那法堤斯，當然清楚他的心裡有多痛苦。
那法堤斯明明想幫些什麼，但除了提供救援的協助外，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無助地看著曼森的面容日益憔悴。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曼森那燦爛的笑容裡竟摻雜了一絲絲憂傷。
是這場戰亂開始後嗎？那法堤斯認真地思索著，下一秒馬上否定了這個答案。
不，不是的。
早就開始了，那隱含著複雜情緒的眼神、那即便笑著卻仍舊透著點哀傷的神情……自從希蘿死後的那天。
某種激烈的情緒忽地湧上心頭，那法堤斯趕緊低下頭去，不想讓任何人瞥見他紅了的眼眶。
他從來都不認為老師的過錯應當由生為學生的希蘿來承擔。他也從沒想過，自己的命會是由希蘿的死亡來延續……
希蘿將殘留於他體內的毒性，默默地轉移到了自己身上，直至他發現她臉色越來越差、體態越來越纖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那法堤斯永遠忘不了，希蘿在臨死前慘白的臉、發紫的唇還有微微顫抖的手，她勉強自己笑著，要他別愧疚，說這是她自己的決定。
然後，以有些沙啞的聲音，輕聲地告訴他：『就讓那些恨，停留在過去吧。』
那時，那法堤斯著實楞住了。
是啊，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別恨了、別恨了，選擇原諒吧。
那法堤斯將臉埋進掌心裡，以決堤的淚水悼念一直把他當作家人看待的希蘿，一句離別的話都來不及傾訴。
而深愛著希蘿的曼森，早就悉知妻子的計畫，也清楚地知道是毒性的轉移奪走了她的性命。
不過，那法堤斯卻不曾在曼森眼中讀到任何怨懟，甚至仍舊把他當作親人一樣對待。
為什麼……
每每曼森以真摯的眼神看著他時，那法堤斯幾乎都要被心中強烈的愧疚感所淹沒了。
他之所以將長髮一刀剪去，就是為了時時提醒自己，曾經，後頸上有個被別人抹去的印記。
每分每秒地告訴自己，他的命，是希蘿替他掙來的。
「D19區的死亡人數突然暴增了，怎麼回事？」一名禦在見到數據表的某個區塊忽然產生變化後，激動地拍桌站起，使得那法堤斯的神智倏地被喚回來。
聞言，那法堤斯立刻往數據表看去。
上頭的灰點迅速地向外蔓延，速度之快，只要在幾分鐘後便能完全攻佔整個D19區了。
「D19……」那法堤斯瞇起雙眼，聚精匯神地盯著地圖看，下一秒，他的臉色猛然一變，驚慌的神色立刻浮現在他的臉上，「曼森！D19區是——」
「該死！」一向個性沉穩的曼森這時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了，他將通訊設備掛在耳上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出總部！
「風禦長！」面對風禦長失常的表現，禦全都傻了眼。
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們先撐一下，我去提供協助！馬上回來！」話方落，那法堤斯便也隨之抬起腳尾隨曼森而去。
當他踏出總部時，早就不見曼森的身影了。
但他很肯定自己的夥伴會往哪裡去。
D19區正是他們所居住的區域。
他展開身後灰色的羽翼，毅然決然地直飛高空！
狂妄的風狠刮著那法堤斯的皮膚，不斷吹進他眼裡的沙讓他幾乎要睜不開眼，但他卻不曾慢下，反倒加快了飛行的速度。
除了擔心身處危險的弟妹外，他也恐懼現在失去理智的曼森會因衝動而發生任何意外。
絕對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即使風中夾藏的是千萬根的針，他也不容許自己退縮！
「……找到了。」當那法堤斯降落至半空中時，他便看見了那穿著綠袍的熟悉身影。
負了傷的曼森氣喘吁吁地抱著一位年幼的孩子，仔細一瞧，那銀髮藍眼的孩子不正是他的弟弟——霍維亞嗎？
那法堤斯這才終於鬆了口氣，雖然曼森受了傷，但他相信只要回去總部，肯定會有足夠的人員替他治療的，那法堤斯收起翅膀，朝他們的方向跑去，並大聲喊道：「曼——」
轟——！
如果，時間可以倒轉……
如果，他有選擇結果的權利……
如果，自己也能夠以死亡為代價，換得另一人的性命……
碰的一聲，那法堤斯猛然跪在地上，淚水順著遮著眼睛的手流了下來。
如果能夠重新選擇，他寧可自己不曾因為忌妒而在那晚尾隨曼森回家。
如此一來，他就不會向他們說出自己的過去，也不會因而和曼森成為多年的老友。
希蘿不會死去，曼森更不可能會為了保護他的弟弟而喪命！
……該死的人是他才對啊！是他自己才對啊！
為什麼、為什麼……
「哥哥，」翡茵凝視著那法堤斯的臉，輕聲地喚著，「曼森叔叔他們，一定也不想看到你活得這麼痛苦的。」
曼森……
他以為他可以逃避，他以為他可以擅自將這段心撕肺裂的記憶從腦中抹煞。
但當他見到氣質與曼森極為神似的伊諾，那法堤斯真的慌了。
他開始畏懼那雙同樣溫柔的雙眼，恐懼到寧可親手將擁有這雙眼的主人摧毀……
那法堤斯不恨伊諾，一點也不，只是懦弱膽小的自己不肯提起勇氣去面對與曼森一同歷經的一切罷了。
但越是躲避，那些記憶就越是如影隨形地跟著他，甚至連深夜時分都會如打翻的墨汁般滲入他的夢中。
此刻，他終於徹徹底底地明白，自己是多麼愚蠢了。
「伊諾，對不起……」
結界在這一刻，終於消失了，而伊諾所有的記憶也終於全部回復了。
之前為了不讓伊諾想起自己與他父親舊有的關係，那法堤斯在解除藥水藥效時刻意封住了伊諾一小部分的記憶。
不過今後他再也不需要對伊諾隱瞞任何事情了。
那法堤斯決定，放自己自由。
翡茵毫不猶豫地走上前，抱住了自己多年不見的哥哥。
那一年，原本被那法堤斯以為在戰亂中喪命的翡茵，其實是在那時掉進了因能量相互劇烈碰撞而引起的時空裂縫。
她在巧合下掉進了人類世界，並受到好心人類夫婦的收養。
若不是遇見了薩奇，她可能永遠都不會想起自己出生於幻城吧？翡茵在心裡默默想著。
「哥哥，我很想你，很想很想。」抱著那法堤斯的翡茵，淡淡地笑了。
待續。
1 意見:
那法堤斯也是一位很悲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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