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這番鬼話?」秦靖華不屑地冷笑了聲,對於兄長所說的絲毫不以為然,「編出這樣荒唐的謊言,是為了被挾持的民眾,抑或……是為了自己的性命?」
他將槍從腰側拔了出來,對準站在他跟前的政府軍統領。
要他相信自己的夥伴竟為了錢而背叛了他?
這對死去的靈魂是何等侮辱!
秦玠然沒有一點動作,對於那指著他的槍口既不躲避也不持槍對峙,僅是一臉哀傷地回望著他。
「二十億的匯款證明,還沒銷毀。」秦玠然淡淡地說著,「只要你想,就算沒有我的幫助你也可以利用網路調出國家金庫的資料。」
狂嘯的風猶如亡魂哀戚的哭嚎,以絕望的怒吼控訴著他的罪行。
日復一日,盤旋於他的心口,在無數個春去冬來糾纏著他。
為了守護自己的兄弟,他成了冷血無情的劊子手,斷去了多少性命,離散了多少家庭?
牆上艷紅的血跡擦不去,留下了斑駁的記痕,甚至好似還能從中嗅到隱隱散發出的腐朽腥味。
那年,他沒有一句解釋,站在窗邊,目送著秦靖華領著部份下屬離去。
面對弟弟強烈的憎恨,秦玠然只能默然承受,對於那殘忍醜陋的事實,隻字未提。
他原本打算將這秘密一併埋入棺材,永生永世塵封於過往。
但隨著Survivor日益壯盛,兄弟倆在沙場相近的日子步步逼近,他才不得不改變決定。
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無辜的百姓遭受牽連!
秦靖華臉色稍稍一變,動搖自他眼中一閃而逝,彷彿想掩去心中的不安似的,他扯了下嘴角,「資料可以竄改,這無法構成證據。」
秦玠然聞言,僅是暗暗嘆了口氣,眼底沒有一絲驚訝,他早就料到秦靖華不可能這麼輕易就相信他。
「但人的記憶不行。」倏忽,一道聲音從天而降。
猶如一隻鄙視紅塵的巨鷹,乘著風,高傲且優雅地翩然而降。
背對著光源,使得說話者成為了烏黑的剪影。
黑色的剪影從容地將翅膀收起,而後,徐步向秦氏兄弟走去。
秦玠然這才認出了那身形修長的人,「……項景?」
雖然男人有著一對顏色極淺的銀眸,但眼神卻十分沉穩,比墨色的夜還要深沉,他踏著輕鬆的步伐向前走著,無視箭在弦上的緊繃氣氛。
這副自信滿滿的模樣讓秦靖華心中警鈴大響。
「再往前一步,我就開槍了。」他眉頭一皺,機警地立即將槍指向那剛降下的年輕男人,冷哼了聲,以極為不屑的口吻諷刺秦玠然:「竟然耍這種小花招,果真卑鄙。」
「項景,停下!別再過來了!」秦玠然緊張地大喊著,靖華的性子他是再清楚不過了,說要開槍,那便真會毫不遲疑地扣下板機!
「卑鄙?」項景輕笑了聲,絲毫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利用父母雙亡這事,欺瞞利用別人的你,似乎沒資格這麼說吧?」
秦靖華警戒地瞇起了眼,「這話什麼意思?」
他拿穩了槍,精準無誤地瞄準項景的心臟,扣在板機上的食指就要按下——
「……您,真的不明白嗎?」這時,出現的是一聲柔細的女聲。
心頭一凜,秦靖華猛地停準備射擊的手。
這聲音是……
留有一頭褐色短髮的女子從項景身後走出,淚光在眼角閃爍著,她抿著唇,眼神複雜地望著這將她扶養長大的男人。
「西子,妳為什麼在這?」秦靖華完全沒想過方璐雪竟會在這時出現,而且,她方才所說的那句話是……心口緊縮了下,難道那件事已經被發現了?
「殺害我父母的人,不是政府軍,而是您——Master。」方璐雪強忍住嗚咽,總算把話說了出口。
面對方璐雪的指控,秦靖華沒有反駁、沒有辯解,眼神一黯,他無奈地苦笑了下,「是啊。抱歉,欺騙了妳。」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方璐雪全身無力,水分再也無以抑制地自眼中溢出。
深不見底的悲傷與失落從內心湧上,這股情感化為眼淚,不斷自臉頰滑落。
憤怒被憂鬱的漩渦吞沒,此時方璐雪早就失去了生氣的力氣。
項景淡淡地瞥了眼跌坐在地的方璐雪,心上霎時感到一陣揪疼。
他沒想到,那晶片竟是方璐雪母親的記憶。
以前所堅信的所有,在剎那間全被翻覆,猶如她過去存在的意義被全數抹煞!
在影像結束的瞬間,項景緊緊抱住了方璐雪,不顧不斷扭動著的身子,使勁地抓緊了發狂的她!
她不斷地尖叫、嘶吼,一聲聲絕望化為了淒厲的叫喊及哭號,刺痛著項景的耳膜。
項景沒有放手,他根本連一絲力氣都不敢鬆開。
就怕方璐雪會因情緒失控而做出了結自己性命的傻事!
他明白她的痛苦,換作是他,他也寧願以死結束一切,但……他就是無法眼睜睜地看著這女子再度自他眼前消失。
兩年前的尋尋覓覓,他可不想再經歷一次。
看著眼前將方璐雪推入深淵的撒旦,一把怒火頓時竄上項景心頭。
「記憶晶片不是你研發的最新技術嗎?」項景輕聲問道,接著在後頭補充:「雖然記憶會因時間而扭曲,但只要把當年參與這事士兵的記憶全都檢驗一次,真相肯定會水落石出。」
秦靖華鐵青著臉,不發一語。
他所信任的下屬們,真的背叛了他?
為了財富拋棄榮辱、背棄忠誠?
……到頭來,只有他像傻子般,相信著牽繫彼此的真摯情感?
如果真是這樣……如果真是這樣……
他這些年來的努力,又算得上什麼?!
項景捕捉到秦靖華眼中的動搖,不禁勾起嘴角,「還是說,你連面對的勇氣都沒有?」
尖銳的言語刺痛了秦靖華的胸口,他咬著牙,忿恨地瞪著黑髮銀眸的男子。
「少胡說了!要是真如你們所說,跟我一起逃出的下屬們早該把我殺了!」
若他們當初真有殺他的念頭,現在根本就不會以Survivor的身分臣服於他!
這想法的出現讓秦靖華像是吃了記定心丸般,呼吸和心跳也就不似方才那般急促了。
沒錯,這肯定是政府軍的陰謀,不過就只是想挑撥他們罷了……哼,他豈會這麼容易就上當?
嘴角微微上揚,秦靖華倒要看看他們還有什麼花招可以出。
項景先是一語不發地與他對視,就在秦靖華因這沉默而認定自己得勝之際,他竟爆發出一連串不合時宜的笑聲。
「呵……難道是壓力讓你的智力減退了?怎麼連這點簡單的道理都想不通?」止住笑後,項景以嘲諷的口吻說著,「兵力被削減得所剩無幾,你以為那些殘存下來的廢物,真有信心把你殺了?」
聞言,秦靖華的心再度掀起一陣巨浪。
忽視眼前男人鐵青的臉,項景以尖銳的語氣繼續說道:「就別再找藉口了,乾乾脆脆地承認自己被那群貪生怕死的垃圾耍得團團轉吧?」
怒意讓秦靖華的臉瞬間脹紅,他握緊了拳,身子隱隱顫抖起來……
但,溢滿而出的憤怒卻讓他連揮拳的力氣都沒有。
無法反駁。
對於項景所說的話,他竟可悲地連一句辯駁都吐不出。
「項景,別說了。」這時,秦玠然出聲制止了項景。
迎著風,秦玠然舉著沉重的腳,慢慢走向眼底透著無限恨意的秦靖華。
縱使換得的是弟弟的不諒解,但他依然沒後悔選擇這已冒險和犧牲作為代價的守護。
「別過來!……叫你別過來了!」秦靖華大喊出聲,劇烈顫抖的手差點連槍都握不穩。
莫名的恐懼擴散至他的全身,越接近真相的核心,他便越是惶恐得無以自己。
碰!
巨大的槍響劃破了沉滯的空氣。
但子彈卻失了準頭,只貫穿了風。
「靖華,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回來。」秦玠然對於擦過耳邊的子彈視若無睹,向前的腳依然沒有停下,「……等你,回來輔佐我。」
等你,回來輔佐我。
這話狠狠撞進秦靖華的腦中,過去的一幕幕如同被炸開的彩球似的向他爭先恐後的衝來。
『哥,到時候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地輔佐你!』
年少時所說的話,穿過了風,悠悠地傳入他的耳中。
當溫暖的熱度拍上他的肩時,秦靖華才發現哥哥正按著他的肩,一臉溫柔地凝視著他。
「原來,你一直都把這話記著。」苦笑了下,秦靖華淡淡地說著。
「怎麼忘的了?」秦玠然低聲回道的同時,將目光移至於他腳下的壯麗景色。
他倆站在建築的最外緣,這是能將整座城市收進眼底的最佳視角。
秦玠然一直在等待著能回到過去美好時刻的這日。
殷殷企盼著,期許奇蹟真能降臨。
他想再次,和自己的親人,一同治理這繁盛的國度。
——如同好幾年前。
然而,事情卻在倏忽間發生了變化。
指尖觸及的溫度突然被冷冽的空氣取代,秦玠然愕然地看著懸在半空中的手。
靖華……?
「統領!快拉住他!」首先反應過來的項景出聲吼道,並立即朝他奔了過來。
方璐雪震驚地說不出話,只能呆楞地杵在原地。
秦靖華背對著萬丈高樓,面帶微笑地退一步,踏上了階台,接著,身體向後一倒——!
碰地一聲跪在地上,秦玠然在他墜下的前一秒,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青筋霎時因用力過度而布滿整隻手臂。
難以負荷的重量讓他皺起了眉,斗大的汗珠也從額際冒出,咬著牙,他萬分艱難地擠出幾個字:「……為什麼突然……」
及時趕到的項景馬上從後頭抱住了統領,並一起幫忙向後拉。
就在這時,一股力量也加了上來。
是方璐雪。
項景有些訝異,他沒想到方璐雪竟會出手救弒親的仇人,因此轉頭時,不免流露出詫異的神情。
「再怎麼說,也是把我扶養長大的人。」彷彿看穿項景的心思,方璐雪吐出了這麼一句話。
秦靖華的臉上依然掛著淡笑,彷彿置身事外地看著不願放手的三人。
「背叛了也好,沒背叛也罷。」秦靖華以無所謂的口吻輕輕說著,「我這雙手,已經沾染了太多血腥。」
即便,他的兄長決定不計前嫌,毫無條件地接納他,但——
再也回不去了。
這聖潔的國家,不該被他這骯髒的手玷汙。
「說、說什麼傻話……快!把手給我……」秦玠然這話說得非常勉強,單憑抓住袖子,根本不足以支撐住秦靖華的重量。
秦靖華憂傷地注視著那與自己相仿的臉龐,他已記不起,上回像這樣將這容貌清楚印在腦海中,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只能確定的是,這般專心的凝望,是最後一次。
「抱歉,還是沒能輔佐你。」薄唇吐出的,是殘酷且憂傷的言語。
碰!
血花自肩頭濺出,染紅了袖。
吃痛的秦玠然下意識地鬆開了手,等到他回過神時,一切都來不及了。
「不——!」
秦靖華的身影自他眼前慢慢墜落,一縷白煙自手中握著的槍緩緩飄出。
「統領!」項景猛力將秦玠然拉了回來,及時阻止差點跟著跳下的統領。
只見秦靖華攤開雙手,呈現大字型,一點一滴地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頹然跪下,秦玠然悔恨地握緊了手,淚水不斷自眼中湧出。
已經見不到那人的身影了。
再也……見不到了。
「說什麼……沾染太多血腥。」他無能壓制流瀉而出的悲傷,以嘶啞的聲音喃喃說著,「我不也是嗎?……笨蛋,我們兩個……明明就一樣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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