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輕拂而過,為炎炎夏日捎來一絲涼意。
項景攤開手,讓一朵白中帶紅的小花,緩緩地落至他的手心。
最後一滴,桐花雨。
「你果然在這。」爽朗的笑聲響起,項景反應性地轉頭,面向聲音發源處。
秦冽雙手插在口袋,以輕鬆的步伐走向他,在站定於項景身旁後,抬起頭,望向頭頂已無任何油桐駐留的樹枝,「時間過得好快,沒想到已經來到八月了。」他笑著感嘆。
項景聞言,不禁也露出了抹淡笑。
桐花初綻時的絢麗,鮮明得猶如昨日,轉眼,桂月已至,如雪的花瓣便隨著花季的結束,紛紛散盡,瀟灑地好似場夢。
「下任統領竟在這偷懶,要是國民知道了還不捏把冷汗?」項景笑著揶揄。
「哇啊!饒了我吧,別連你都拿這話來壓我。」秦冽哀叫了聲,十分受不了地翻了下白眼,「老爸不知道在窮緊張什麼,明明離他退位還有好幾年。」
這陣子緊鑼密鼓的訓練可真累壞了他。
自飛艇隨著Survivor的崩解撤下後,人民便像獲得重生般的興奮不已,歡呼、尖叫、大笑……人們像是發狂似的瘋狂擁抱,甚至還高喊著「國家萬歲」等話,一掃前些時日籠罩全國的陰霾。
秦冽當然樂於見到國家再度恢復和平,連日來緊繃著的神經也終於得以放鬆,但正當他懶洋洋地窩在床上,想利用晴朗舒適的天氣好好補眠時,急切沉重的敲門聲卻讓他赫然發現這一切都只是他的妄想!
緊鑼密鼓的課程鋪天蓋地壓了下來,除了原本的訓練外,突然額外增加了許多以前沒有的課程,行程緊迫得讓他連好好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更遑論好好休息了。
但最讓他無以忍受的,是接踵而至的慶祝晚會!
父親每接到一張邀請函,便會強拉著他盛裝出席,為的就是要向地方政府首長介紹他的下一任接班人,一整晚,他都得強裝張笑臉,舉著酒杯和貴族高官們交際應酬。
他不是不明白父親的苦心,但若可以,他寧可選擇危險的任務也不願來參加這種冗長沉悶的宴會!
對了,明晚好像有兩場北區的酒宴……一想到這,秦冽的頭就痛了起來。
看著秦冽扶額皺眉的模樣,項景忍不住輕笑出聲。
「大概是怕你這不成才的兒子讓國家滅亡吧?」銀鈴般的巧笑伴隨著女聲出現,轉頭,只見李音凡正以慵懶的姿勢倚在門邊,艷紅的唇在鵝蛋臉上彎成了個迷人的弧度,「要是國家的命運栽在你手裡,統領就算化成鬼也會回來把你掐死的。」
「少、少胡說!我怎麼可能……」秦冽急急反駁道,但話說到一半,他卻不由得心虛了起來,的確,以他現在這模樣,真有可能治理的好這國家嗎?心慌了下,但揪緊的眉卻又在下一秒立刻鬆開,他嘿嘿一笑,手一拍,搭上了身旁男子的肩,「放心,我有個精明能幹的大臣。」
項景面無表情地看著那隻按著自己肩頭的手,隨後,無奈地嘆了口氣。
「怎麼這麼熱鬧?」賀翊廷自門內探出頭來,兩手拿著試管,好奇地看著正站在庭院的人們,接著他像想起什麼似的頓了下,將脖子伸長了些,好把聲音順利傳給樹下的項景,「隊長,璐雪在找你的樣子。」
「找我?」楞了下,項景顯得有些疑惑,「怎麼了?」
賀翊廷聳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她現在應該在辦公室那。」
「好,我知道了,我這就過去。」項景點點頭後,便抬起腳往方璐雪的辦公室走去。
李音凡意味深長地看了賀翊廷一眼,一雙美眸隨之笑彎,賀翊廷一觸及李音凡那別有深意的眼,不禁心慌地垂下頭,眼睛迅速閃爍了下,才急急忙忙地丟下一句:「我、我先去工作了。」語畢,就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秦冽見此,也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他搔了搔臉,神情有些落寞。
「秦冽,你還是對璐雪……?」李音凡沒有把話說完,她偏著頭,以詢問的眼神看著他。
秦冽自然聽得出李音凡想問什麼,肩一聳,兩手一攤,拋回了個不是答案的回應:「誰知道呢?」
一隻手輕輕覆上粗糙的樹皮,秦冽仰起頭,看著那曾開滿桐花的璚枝,淡淡地笑了。
李音凡見此,一抹淺淺的笑意也跟著浮現在她臉上。
就在此時,方璐雪正坐在辦公室裡頭,注視著桌上的薄型電腦。
畫面中央,是她看了十幾年的俊秀面龐。
「西子,還好吧?」溫柔的語調依舊如昔,安慰著哭紅雙眼的她。
她吸了下鼻子,勉強自己擠出個笑容,「抱歉,淮律,我沒事的……只是突然很想念他們。」邊說,她邊下意識地瞄了眼桌上擺著的相片。
一男一女站在中央,甜蜜地依偎在一塊。
那是她自記憶晶片中,所擷取的畫面——父母在死前緊緊相擁的模樣。
卓淮律心下一陣難受,這楚楚可憐的模樣,差點讓他按捺不住奔至她身邊的衝動。
但……他不能這麼做,因為他早已下定決心,不再自私地將她囚禁於自己身旁。
只要像現在這般,透過網路通訊,遠遠地看著,靜靜地守護著,他就滿足了。
「對不起,要不是我爸……」卓淮律一臉歉然,他也從沒想過,父親竟才是殺害方璐雪父母的兇手。
方璐雪搖搖頭,「我想Master也很後悔吧,他肯定感到十分抱歉的……因為,他最後還是治好我的病了,不是嗎?」
糾纏她多年的心病,是母親當年為了墮胎服藥時的後遺症——終於揭開了捧心之因的謎底。
為了有效控制她,因此Master便利用了這點將她困在Survivor,讓她以西子之名,懷著憎恨,活在這世上。
然而,Master終究治好了她的病。
花費了大量人力、時間、醫療資源,根除了有如詛咒般的病痛。
若這不是賠罪,又能是什麼呢?
「為Master上花了嗎?」方璐雪問著,除了關心外,一方面也是為了轉移話題。
卓淮律嘴邊勾起了抹笑,「嗯,連許熙寧的分也一併上了。有時候真會覺得,沒能認識身為許熙寧的她,有點遺憾。」
邊說,他邊憶起了那以西子的身分,在那屋裡與他相伴許久的女子。
一顰一笑都像極了脆弱的花,言行與真正的西子如出一轍,但……直到她死後,他才真正發現兩人存在著的些許差異。
真要說,大概就是那與他相同,深愛著一個人的真切心意吧?
可惜了,要是能早點認識她就好了。
卓淮律在心中默默地想著。
「的確是這樣。」方璐雪輕聲應和著,為已逝去的亡靈哀悼,她忘不了初次見面時,眸中閃爍著熾熱火花的許熙寧。
「看妳過得不錯,我也就放心了。」卓淮律透過螢幕,注視著方璐雪,他原本對於邀請她回總部工作的政府軍抱有強烈敵意,心想他們怎麼可能接受一名叛徒,不過看來是他多慮了。
方璐雪雖回到政府軍,但卻不是像過去一樣擔任情報組長,而是改為在能一展她長才的醫療組服務。
製藥相關的豐富知識讓她為賀翊廷提供了莫大助力,許多過去無以醫治的病,在他倆的努力下,都尋得了解決方法。
方璐雪笑笑,過去她也從沒想過現在的自己竟會為這國家效命。
「那麼就不打擾妳了,祝妳工作順利。」
「嗯,改天再聊。」
通訊結束後,電腦便自動切回了原本的工作畫面,大大小小的視窗全被密密麻麻的藥名占滿。
明明還有一堆藥等著她調配,但不知怎地,她現在完全提不起勁。
大概是幾分鐘前的哭泣耗去了她的精力吧?她邊如此想著,邊舉起手,輕輕拾起了相片。
「方璐雪,聽說妳在找我……」才剛步至門前的項景,一見到回過頭來的女子,不禁僵住了身子,「妳……妳哭什麼?」
一聽,方璐雪這才驚覺眼淚竟又落了下來。
她連忙舉手拭去淚水,尷尬地別過頭去,「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什麼有什麼事……不是妳——」話說到一半,項景便止住了嘴。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竟中了賀翊廷的圈套,咬了下牙,他暗自在心底咒罵了聲,但無奈現在的情況卻又不容許他轉身離去。
賀翊廷這傢伙真是……
猶豫了好半晌,項景才艱難地抬起腳,走了進去。
一進門,便看見了她手中拿著的相片,自然就清楚她哭泣的原因。
項景想說些什麼,但偏偏吐不出任何隻字片語,更別提說句安慰的話了。
詭異的死寂在房間裡蔓延,誰都沒有打破僵局的打算,任憑寂靜推動著時鐘的指針。
良久,項景才重重地呼了口氣,遏止沉默的蔓延。
「這個,是我來的原因。」他邊說,邊鬆開了握成拳的手。
方璐雪疑惑地抬起頭來,纖長的睫毛上還凝著淚珠,「什麼東……?」
話還來不及問完,她卻先傻住了,只為那躺在項景手中的東西。
這不是……?
眼眶又熱了起來,淚水再度模糊了她的視線,使得所有景物全都變得飄晃不已。
那是朵精緻小巧,猶如天使羽翼交疊而成的白色花朵。
最後一滴,桐花雨。
項景輕拉起方璐雪的手,並小心翼翼地將桐花置於她的掌心。
接著,他以難得的溫柔語調,輕聲地說:「明年,再一起賞花吧。」
捧心之因(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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