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藥水味倏地衝進鼻腔,使得他倆被嗆得咳嗽不止。
勉強順了下氣後,項景這才得以看清周遭的環境。
乾淨雪白的實驗桌上,陳列著各式各樣的化學藥劑,酒精燈及燒杯等器具皆妥善地擺在櫃子裡。
細碎的腳步聲傳入了他的耳中,項景反應性地就抬起腳,想隨便找個地方躲著,然而一股力量卻忽地拽住了他。
「別擔心,他們看不到我們。」方璐雪沒有刻意壓低音量。
一男一女徐步來至門前,項景起初還有些心慌,但沒想到男女在開門走進後,完全沒多看站在中央的方璐雪與他一眼,猶如他倆完全不存在似的。
見狀,項景才放下心來。
「不過,這到底是誰的記憶?」
方璐雪沒有應答,而是僵硬地看著眼前的男女。
一頭波浪般的長髮批在胸前,女人同男人一般,都穿著白袍,她先是摸了摸隆起的腹部,接著抬頭,對著身邊戴著眼鏡的男人親暱一笑。
眼眶一熱。
「……方璐雪?」項景不知所措地看著她,「妳、妳哭什麼?……喂、喂。」
渾圓的淚珠一顆顆地迸落。
他笨拙地舉起手,想拭去她的淚,但卻又因害怕觸碰時引來的尷尬而停下,使得一隻手只得僵在半空。
「抱歉,失態了。」方璐雪咬著唇,勉強止住想哭的衝動,但無奈情緒依舊排山倒海地向她淹來,「只是……很久沒看見爸媽了。」
有點想念而已。
她在心底悄聲地道。
項景身子狠震了下,他沒想到眼前這對年輕的男女竟會是方璐雪的父母。
兩人年紀絕不超過三十,若方璐雪沒說,他也不會注意到女人那微突的肚腹。
看來,她肚裡的孩子就是方璐雪了。
他眼神複雜地看著垂下眼,隱忍著淚,不忍向前看的女子,心口不由得緊縮了下。
別又露出這般傷心欲絕的表情。
項景微皺著眉,凝視著因啜泣使得肩膀一顫一顫的方璐雪。
舉手,他動作僵硬地摸了摸方璐雪的頭。
對於頭頂突然傳來的溫暖,方璐雪明顯一楞,隨即,悲傷就此毫無顧忌地傾洩而出。
她雙拳緊握,任憑淚水恣意在臉上縱橫。
明明父母的身影近在咫尺,但泉湧的思念卻無能傳遞。
好幾次,她差點就要衝上前從後頭緊緊抱住他們,但卻在失去理智的前一秒阻止了自己。
那不過就是昔日的影像。
雙手環住的,也只會是無盡的空虛。
「我的小寶貝。」
女人邊摸著圓滾滾的肚皮,邊綻開了朵幸福的笑靨。
男人將女人攬進懷裡,寵溺地輕捏了下女人的鼻尖,「孩子都還沒出生,妳就這麼愛她了,那一出生,妳眼中還會有我嗎?」他笑著說。
「笨蛋,跟孩子吃什麼醋呢!」女人嬌嗔著,隨後愛憐地看著肚子,彷彿能毫無阻礙地凝望心愛的孩子,「妳的名字叫璐雪喔。」
與記憶相符的畫面。
過去Master讓她所見的影像,再度於她眼前重演了遍。
心臟劇烈地鼓動著,呼吸急促的她恐懼地渾身顫抖。
鮮血淋淋的畫面衝擊著她的腦門。
「不……」她嘶啞地說著,強烈的不安倏地襲捲了她,「不!」
銳利的刺刀、發狂的刺客、飛濺的血液……
她知道接下來的一幕會多麼殘酷、多麼令人作嘔!
「方璐雪!」項景感受到方璐雪的異狀,趕緊將手搭上她的肩,強迫她轉過身來面對他。
四目相交的剎那,方璐雪瞳裡濃烈的懼意霎時攫住了他。
她在害怕。
這訊息立刻傳至項景的腦中。
他故作鎮靜地壓住了她的肩,以沉著冷靜的口吻說道:「冷靜點,方璐雪。」
方璐雪彷彿沒聽到這話似的,害怕的反應比剛才更加明顯,臉色刷白、眼神空洞、雙脣微微發顫……
「想永遠和她在一起。」溫柔的語調輕聲響起。
咦?
方璐雪愕然地望著依然站在原處的父母。
沒有闖進來的男人、沒有刀光劍影、沒有四濺的鮮血,當然,更沒有被刀當場刺穿身子的屍體。
一個念頭自方璐雪腦中一閃而過。
她這才憶起,Master曾說紀錄器收錄的僅有片段的影像,所以當時她所見的,都是一段段不完整的畫面。
也就是說,現在她眼前所看到的,正是當時被損毀的部分?
方璐雪稍稍鬆了口氣,但卻又矛盾地因知悉父母未來的命運而感到心情沉重。
「可以的,我們無聲無息地離開。」男人垂下眉,看出心愛之人內心的不安,「在怎麼樣,都不能讓這孩子留在這。」
女人點點頭,眼中閃著堅定,「沒錯,這地方染上太多血色,我們也許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但至少不能讓璐雪跟我們走上一樣的路。」
方璐雪聽到這話,心中不免升起了無數疑問。
父母口中的「這」,指的究竟是哪?
忽地,傳出一聲轟然巨響,天花板伴隨著聲響被炸開了個洞!
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喉頭乾澀的緊,熟悉的驚駭再次充斥於方璐雪的胸口。
一名男子輕盈地從上方躍下,落地同時,俐落地拔出背在後頭的刺刀。
方璐雪一下就認出了那男子……又或者說,就算想忘,也忘不了。
刺殺父親的男人。
眼中浮現出濃濃的殺意,要不是項景拉住了她,否則她老早就拔槍朝那男子的腦袋轟去。
「你們以為這是什麼地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男子歪嘴一笑,以輕蔑的口吻問著,「逃了,身上的烙印就消得掉嗎?」
方璐雪的父親警戒地向前跨了一步,以身子擋住自己的妻子。
「我們不想再淌這渾水。」他沉著聲說道,一步也不肯退讓,「請容許我們退出。」
他不願讓聖潔不染的孩子,染上以復仇為名的污穢血漬。
那過於深沉、晦暗的色彩。
「退出?」
不合時宜的笑聲於後方響起,在場的所有人,包括項景及方璐雪在內,都看向了聲音的發源處。
腦筋一片空白。
方璐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張著嘴,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Master。」手持刺刀的男子恭敬地行禮,並立刻向旁邊一退,為秦靖華讓出了一條路。
「早就發現你們有些古怪了,原來是想背叛我啊。」他一臉惋惜地搖搖頭,「退出這話,虧你說得出口,怎麼?我難道會笨得讓兩個這樣絕好的人才流入政府軍手中嗎?」
「Master,我們不過是想過平靜的生活……」
「平靜?哈哈哈哈!」秦靖華仰頭大笑,彷彿聽到了個世紀笑話,接著,臉色驟然一變,他怒目圓睜,瞪著前方的一男一女,狠狠地道:「早在你們加入Survivor開始,就休想有平靜的生活了!」
用力摑了男人一掌,方璐雪的父親冷不防地跌坐在地,女人見狀,趕緊蹲下身挨到男人身後。
「Survivor的意義,你還不明白嗎?」他居高臨下地看著男人,薄唇吐出的是使人戰慄不已的冰寒:「倖存者,早該有隨時喪命的覺悟。」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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