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及雙腳皆被粗重的繩索綑綁住,動彈不得的卓淮律只能忿恨地瞪著背對著他的男人。
墨色的夜籠罩著整個城市,刺骨的寒風很刮著他的臉。
他原以為,這男人會把他關入政府軍的地牢內,畢竟比起這繩,堅韌的鎖更能限制他的行動。
沒想到,直升機降落後他竟被帶來了這。
他俯視著這城市的街景,超過一百層的高度,使地上的人們看起來比螞蟻還要渺小。
這是設於總部最高處的瞭望台,但有別於一般,這瞭望台並沒有設置任何防墜落的安全玻璃,因此他甚至還能感受到當強風颳來,柱子因風引起的震盪。
彪形大漢把他丟在這後,就聽令離去,因此這偌大的平台上,只剩他,以及這男人。
「卓淮律,是吧?」秦玠然轉過身,以一雙含笑的眼注視著他。
卓淮律的心裡不由得升起一陣厭惡,低哼了聲別過頭去,不打算多做回應。
秦玠然笑了笑,倒也不以為意,「真沒想到,我的侄子竟與我不同姓氏。」
心頭一凜,卓淮律下意識地收緊了手。
的確,作為兒子的他,理應與他的父親——反叛軍首領——同姓,但打從他出生的那刻起,他就一直頂著「卓」這個姓氏生活至今。
不須提問,他便知道父親這麼做的理由。
因為,他配不上。
他不過就是只在意外發生時,能代替父親完成復仇使命的傀儡。
所謂,血濃於水,在他聽來不過就是諷刺至極的笑話。
他多渴望自己體內的血並沒摻著那男人的基因,要不他也不需活得如此卑微且低賤。
而更可悲的是,他到現在都仍舊殷殷盼著……父親能正視自己的那一日。
「放棄吧。」卓淮律冷笑了聲,語調裡飽含著濃濃的悲戚,「就算你把我殺了,他也不會來的!」
想也知道,父親不可能會為了他冒這麼大的風險。
他輕笑出聲,真心覺得政府軍的統領實在愚蠢,竟把父親完全不在乎的人抓來當人質?
他敢保證,即便今天秦玠然提著他的首級走至父親面前,他也只會抬頭淡淡地望了一眼,接著泰然自若地繼續自己的工作。
如同多年前,槍殺他母親後毫不在乎的冷血無情!
秦玠然默然地看著卓淮律,那容貌與年輕時的秦靖華極為相似,就連說話的口氣都如出一轍,有那麼一瞬間,他差點就將眼前的人錯當自己的手足。
過去的一幕幕忽地鮮明了起來。
那時他們兄弟倆才剛成年,兩人背著父母,偷偷爬上這瞭望台。
「靖華,等等我!你跑太快了。」秦玠然氣喘吁吁地在後頭叫著,苦苦追著眼前快如風的身影。
「是哥你動作太慢了。」秦靖華回過身笑了笑,接著又繼續向前跑去。
秦玠然苦笑了下,他這弟弟可真是出名的好體力。
雖父母總以安全為由,禁止他們上來這,但他和秦靖華可從沒聽進父母的勸,總趁著沒人注意時,一同相約來此。
沒有玻璃的遮蔽,帶著不同溫度的風能夠恣意地吻著他們的肌膚,站在看台邊緣時,更能毫無保留地將這城美麗的景色收進眼底。
秦玠然步至秦靖華身旁,只要在向前一步,他們便會立刻從這墜下,然而他們的站姿依然筆直,絲毫不見半分恐懼。
「哥,你以後就是這國家的領導者了。」秦靖華說這話時,依然直視的前方。
秦玠然聽了,不免噗哧一笑,「這也是很久以後的事吧?而且我甚至還沒成年。」
一兩年後,他倆才會成年,那時他才真正符合繼位的資格,更合況父親現在也不過四十來歲,離退位少說也還有十幾年。
「唉!真希望時間過快點!」秦靖華沉沉地嘆了口氣,「要是你成年當天,爸他就立刻宣布不幹的話就好了。」
「喂喂,幸好這裡沒人,要不然別人聽到還以為你要謀反!」秦玠然哈哈笑著,「怎麼?爸他把這國家治理的不錯,不是嗎?」
「……是不錯啦。」秦靖華話說到此,停頓了下,轉頭看向身旁的哥哥,「但我覺得,由哥你來治理的話,這國家一定能變得更好!」
和煦的陽光灑落在他的髮上,色澤眩目得猶如被披上了層金色的流沙。
望著弟弟天真無邪的笑臉,滿溢的感動讓秦玠然忽地說不出話來。
秦靖華嘿嘿一笑,一把攬上了秦玠然的肩膀,「哥,到時候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地輔佐你!」
回憶的齒輪戛然停止。
秦玠然看著那被他綁來的卓淮律,耳邊迴盪的話語頓時刺痛了他的耳。
昔日的諾言,成了今日最深的傷害。
「我成了統領,但你卻離開了我。」他喃喃自語著,回過身,看著這宛若沉沒於幽深黑暗的城市。
景色依舊,人事全非。
徒留的,只有那隨著時間逐漸淡去的記憶。
就在秦玠然沉浸於過往的同時,一道巨大的陰影逐漸從後方吞噬了瞭望台。
卓淮律愕然地瞪大了眼。
「怎麼,一國統領竟只會耍這種小手段?」低沉且富威嚴的嗓音衝擊著他的腦門。
秦玠然立刻回過身來,抬頭,望向聲音的發源處。
一條吊繩從飛艇落下,男人輕身一躍,抓緊繩子,動作流暢地握繩下降。
隨後,輕盈地站至秦玠然的跟前。
「……爸爸?」卓淮律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
「可以放開他了吧。」秦靖華低吼著,視線帶著灼人的高溫。
秦玠然牽唇一笑,「當然。」
他慢慢地走至卓淮律身旁,蹲下身,利用口袋拿出的小刀乾脆地把繩索切斷。
緊捆著的手一瞬間就被鬆綁,卓淮律楞了楞,才慌忙地從地上站起,抬腳,準備朝父親奔去。
然而,秦靖華卻向他比了個停止的手勢。
「把他帶回去。」
「……什、什麼?」
不等卓淮律反應過來,飛艇上頭就又垂下兩條繩索,兩名反叛軍立即從上頭降了下來。
接著,兩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分別架住了卓淮律的雙臂!
「失禮了。」其中一人說著,但語氣裡毫無歉疚之意。
「等等!你們做什麼?」卓淮律奮力掙扎著,無奈那兩人力氣太大,使得他根本掙脫不開,「放開我!」
「淮律,跟他們回去。」秦靖華沉著聲命令道。
「可是,爸——」
「回去!」他怒聲喝道。
這一吼,讓卓淮律瞬間噤聲,就連兩名反叛軍也被嚇得狠狠一震。
「靖華,你還真是用心良苦。」秦玠然淡淡地笑了,「刻意改變了他的姓氏,好免去被我挾持的危險。」
秦靖華沒面無表情地看向說話的人,沉默不語。
秦玠然瞥了眼卓淮律,後者正以滿懷戒心地狠瞪著他。
「就算後來查到了他的身分,成年的他,也早就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了。」
轟地一聲,彷彿核彈倏地炸開,這番話對卓淮律而言猶如當頭棒喝。
秦靖華依舊沒有說話,但眉心卻隨著這話的落下而跟著緊鎖。
原來,他與父親不同姓的原因,並非配不上,而是……父親保護他的方式。
愚笨如他,還一直以為……
「淮律,回去。」秦靖華低聲說著,已沒有方才的怒氣,「回去等我。」
單單一句話,就讓卓淮的情緒撩起了最大波動。
父親擋在他與秦玠然之間,使得他除了父親的背影外,什麼也看不見。
他眨了眨眼,試圖眨去眼邊的霧氣。
回去等我。
「請您早點回來。」說完了這話,他便不再反抗,跟著兩名反叛軍上了飛艇——縱使中途仍忍不住頻頻回頭。
飛艇緩緩駛離瞭望台,偌大的空間裡,只剩下秦玠然與秦靖華兩人。
幾年後的今日,兄弟倆又再次於此相會。
「能跟我說堅持見面的理由了嗎?」秦靖華語氣森冷地問道,冷冽的風穿吹亂了他的頭髮。
幾年了?
有多少年,他就再也不曾像現在這般,近距離看著那與他極為相似的面龐?
褪去了稚氣,歲月在他倆臉上都鑿下了刻痕,留下了光陰的滄桑。
秦玠然這才發現,那曾經在這衝著他笑的弟弟,將永遠只存在於他的記憶中了。
他深吸了口氣,接著,才緩緩地道:「為了告訴你——當年的真相。」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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