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地,我瞧見了一個女子在街道上舞動著身子,她隨著音樂的節奏而踏著輕盈的舞步,深褐色的長髮在風中飄盪著,那如貓般媚惑的雙瞳更是攫住了我的心,使我不自覺為她停駐。
是個美麗的吉普賽女孩。我暗忖道。
「滾遠點,妳這個骯髒噁心的惡魔!」某個婦人在看到這女孩後,便皺起鼻子辱罵,並隨地拾起了一顆石子朝她砸去!
等我回過神來,我的身子已經替她擋下了痛楚。那婦人一臉驚詫,見了我的手臂滲出血來立刻就倉皇離去,連個道歉的眼色都不肯施予。
「我很抱歉。」因驚嚇而跌坐在地上的吉普賽女孩低著頭說著,「其實你沒有必要幫我擋下那顆石頭的,我們早該習慣人們的唾棄和鄙視。」她說得悵然,揚起了一個悲戚的笑容,那清澈的眼裡沒有污濁,但我卻看不透她的心,沒有淚,那無盡的黑裡殘存著的是無限地空洞及哀傷。
「我可不忍心看著如此動人的女孩受傷。」蹲下身來,我輕柔地握住她的手,並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個輕吻,「我是奈維爾,能否告訴我妳的名字?」
她動作優雅地收回自己的手,「姍德菈。」與剛剛那苦澀的笑大相逕庭,她綻開了一個如鬼魅般的笑靨,宛如一個地獄來的美麗佳人。
「姍德菈……」我輕聲重複著,為她的美貌失神,「妳是否願意與我同住?」我問。
她大而明亮的眼直盯著我瞧,長長的睫毛緩慢地眨動著,微啟的唇閃著豐潤誘人的光芒,「若是以一個舞者的身分,我願意。」話聲方落,她便自地上起身,和拿著吉他的男孩交換個眼色後,她又開始配合著音樂吟唱並舞起身子。
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她滿是傷痕的四肢及沾滿了灰泥的衣裳告訴我:他們的旅行並不容易,不經過一番折磨是難以在當地生存的。
吉普賽人的出現,似乎已成了竊賊和巫女的代名詞,他們在各國到處流浪著,到處都有著他們的腳印。人們見了他們,不是對他們出言辱罵,就是對他們投擲石頭,用盡了各種方式想要將他們驅趕出境。
然而,又有多少人明白,他們的流浪是因為無家可歸,也並非每個吉普賽人都是小偷。
──就如我眼前的女孩。
「奈維爾,我今後將為你而舞。」她漾起了一個甜美的笑容,說出了這如誓言般的話。
今晚,巴黎的街頭仍燈火通明,夜店及酒吧的琴聲混著吉普賽人的傳統歌謠,傳入了我的耳中,成為了我生命中無以取代的天籟。
※ ※ ※ ※
姍德菈著上了一襲與她膚色相襯的酒紅色禮服,在鏡前撥弄著頭髮的她更顯得嫵媚。
轉眼間,當時那滿身污泥的女孩已在我身旁待上了三年。
「奈維爾,」她輕喚了一聲,但目光卻沒有從鏡子移向我,「你不在乎我是個吉普賽人嗎?我可能是個女巫、可能是個小偷……我們甚至是個遭到詛咒的民族。」
我走近她,將她披散於肩上的髮俐落地以簪子挽起,「不在乎。不論妳是屬於哪個民族,妳依然是姍德菈。」自後頭將她攬入我的懷裡,靠在她頸邊的鼻仔細地嗅聞著屬於她的馨香。
紫羅蘭和著玫瑰香飄進了我的鼻腔,這香味就如姍德菈本人般的既是甜美卻又神秘。
輕輕地牽起她的手,我領著她走出房間,步下一個個階梯,並帶她進入宴會中。
「奈維爾先生怎麼帶了個如此不體面的女孩來到這裡?」查布蕾夫人刻意大聲地取笑道,她身旁的其他女士也皆掩嘴竊笑著。
「那麼好的衣料卻是穿在吉普賽人身上……」
「也不看看自己的身分,竟敢來參加這種宴會……」
諸如此類的批評聲浪此起彼落,整個派對陷入了一種詭譎的氣氛,而我身後的人兒更是羞得無地自容。
不論經過多少個世紀,人們對於吉普賽人的仇恨及成見總是如此地深。
「奈維爾,你會認為我把你的宴會毀了嗎?」她問。
「我並沒有這個念頭,反倒是我的自作主張而讓妳陷入這種窘境,我想我該道歉。」對於她突如其來的話語,著實讓我的心狠狠地揪緊。
除去今夜,她又是如何度過以往備受歧視的日子?如何以她纖弱的身子擔下人們的謾罵?
姍德菈俯身將長曳至地的裙襬撕開,讓這襲典雅的晚禮服瞬間成為了長度僅及膝的短裙,我驚詫地盯著她那綻放出無比自信的臉龐。她向我露出了個迷人的笑容,便開口吟唱出他們的傳統歌謠。
她就如我初次見到她時一樣,踏著她所熟悉的舞步,擺動著她纖弱的身軀。
所有在場的貴族們全都目瞪口呆。他們所盯著的不單單是個吉普賽人,而是一個生性樂天且不輕易服輸的女孩。
「奈維爾先生,請您快去制止她呀!」不知道這句話又是出自於哪位夫人之口,但我並沒有加予理會,反而大方地欣賞著她的舞姿。
人種是上天注定,沒有絕對的好與壞,然而我們人類竟擅自擔任起上帝,為不同國家不同膚色的人貼上優良與劣質的標籤。
究竟什麼樣的人代表聖潔?什麼樣的人象徵污穢?我陷入了迷惘,疑惑這之間的界線存在於哪?是否身處於優渥的環境中,每天大啖山珍海味的人便為善?而日日以歌舞維生,每天只求個溫飽的人便為惡?
在這渾沌的世紀,面對於世人的冷眼相待,我對姍德菈的溫柔是否成為她唯一的慰藉?
「請各位稍安勿躁,我今日舉辦這個晚會其實是要宣佈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將姍德菈帶上台,大聲地說著,而她則是驚愕地盯著我瞧,「我將和姍德菈結婚。」
「奈維爾……」她焦急地想要搞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但我不理會她的叫喚,反而是丟下台下鼓譟的貴族們下台。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她質問我,淚水幾乎快要被逼出來。「什麼結婚啊?你有想過其他人會怎麼看待這件事?」
「妳愛我嗎?」我非但沒有回答她,反倒是丟了一個問題給她。
沒有回應,但她的淚卻給了我答案,「奈維爾,我求你放我走吧……你的人生會被我毀掉的呀!拜託你放我走!」她頹然地跪在地上,而我的堅決更是讓她的淚水決堤。
眾人的目光皆投向我們,每個人不可置信的眼神就有如火炬般燒痛著我。既然彼此相愛,為什麼非得分開不可呢?
接著所有的一切都化為了死寂,而那令人心痛欲裂的畫面總讓我在未來的夜裡從夢中驚醒。
令人顫慄的槍鳴驚動了沉窒的空氣,姍德菈的左腹也隨之滲出了鮮血……
「奈維爾先生,既然您不忍心,那就由我替您動手吧,這種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個污點。」某個男人自人群中站出,他握著手槍的右手微微地浮出血管。
冰冷的語調使我的背脊發涼。
薄霧襲上了我的眼,我想大吼,但喉間的哽咽讓我無法言語。
她痛苦地蹙緊眉頭,血不斷地冒出,染上了慘白冰冷的地,「醫生……這裡有沒有醫生啊!求求你們,誰都好,快來救救她!」我哀求著,並不斷以衣角為她拭去額角的汗。
沒有人肯動身,所有的人皆冷漠地看著我們,甚至沒有人肯為我們感到哀痛。
「算了吧……奈維爾,沒有人會來救我的……因為我是個吉普賽人。」她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說著。
吉普賽人是嗎?
苦澀地揚起一個笑容,我自地上站起,「這女孩有做錯什麼嗎?只因為她是個吉普賽人,你們就非得這樣對待她!」我幾乎快被自己的悲傷淹沒,「我們並沒有想像中的高尚!」語畢,我抱起姍德菈,直奔宴會的出口。
她的胸口隨著她的呼吸上下起伏著,但呼吸已逐漸微弱。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停地道歉,希望能自她的口中得到一丁點回應,但她的眼卻漸漸闔上。是否我不宣佈婚訊這悲劇就不會發生?是否我的魯莽讓我親自扼殺了心愛的人?
拋出了一個個的問號,得到的答案卻是無盡的沉默。
倏地我憶起了我們的初次相遇。她的面容、她的堅韌、她說話的語調,以及那魅力十足的舞姿……出自於她口中的承諾,突然回蕩於我耳邊。
「姍德菈,今後請為我而舞!」我將唇靠在她的耳畔,輕聲低語著,我的淚珠滾到了她的頰上,宛如她自眼中流出的悲痛。
是的,今後請為我而舞!不論妳的靈魂歸屬於哪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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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看到我網誌標題旁邊那個漂亮的圖嗎?
這就是陽陽幫我畫的姍德菈喔,完全正中我的理想!!!
總而言之,十分感謝!!我真是愛死她了~
1 意見:
真搞不懂為什麼他們要種族歧視:(
那開槍的男人罪該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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