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著不停發出鏗鏗聲響的塑膠袋走到了門口,自動門隨之開啟,冷氣也瞬間向我撲來。
帶著溫和的微笑,我挺直了腰,走進裡頭,熟練地按了通往二樓的電梯。
這裡邊的一切都不曾改變,一樣充滿著平靜而幸福的氣味:楊先生還是喜歡看別人下棋的時候插上一句;老黃依然喜歡拿幾個無聊的謎題來耍耍新來的志工。
而那頭髮早已全白的老人家,也像往常一樣,靠在窗邊凝視著外頭。
「嗨,王伯伯。」我開口招呼,並拍了那老人的左肩一下。
被我這麼一聲叫喚,他顯然嚇了一跳,但回過頭來的剎那,眼神又盈滿欣喜,「唉呀,你又來啦?來來來,坐啊。」他邊說邊往旁邊挪了點空位,要我跟他一起坐在陳舊的藤椅上。
「先看看我替你帶來了什麼來吧!」我調皮地對他眨眨眼睛,更逗起他的好奇心,果然他急急拉扯我的袖子,要我坐下,他要快點一窺究竟。
「哇啊,還是阿康你這傢伙對我最好了!」他拿起裡頭的八寶粥,開心地說著,眼角的魚尾紋隨著他燦爛的笑容又加深了些,「其他人都不懂我最喜歡吃這個,還帶了奇怪的餅乾來。」他邊說邊將袋裡所有的八寶粥拿出來,要炫耀些什麼似地將它們一一並排。
……曾幾何時,他臉上又添了些皺紋呢?我的笑容頓時歛起,看著只因幾罐八寶粥就笑得像孩子般的他,我的心徒然被撞了好幾下。
我不希望哪天他突然離開我……真的不想,甚至連那情況,我都不敢想像。
不知不覺中,眼前景象變得模糊,淚水在我眼眶釀著、轉著,要不是他突然抬頭看我,我可能抑制不住淚珠落下。
他一臉疑惑地看著我,想開口,卻又遲疑著。
「對了,王伯伯,你剛剛在看什麼呢?」我連忙開了個話題,讓自己不再沉陷於悲傷的情緒中。
「呵,我啊,」他微微地勾了一下嘴角,眼底閃過了幾絲哀傷,「我在看公園的阿勃勒樹啊!」他說完,又將目光投向窗外的那幾棵大樹,那一串串黃色的花朵正隨著風在翠綠的樹葉叢中搖曳著。
阿勃勒樹是嗎?我不由自主地握緊他那雙佈滿斑的手,不發一語。
「跟你說喔,那是我兒子最喜歡的樹,他從小就喜歡在阿勃勒樹下玩,每年開花時還會要我抽空陪他去看阿勃勒樹。」他繼續說著,語調卻顯得悽涼,「但是現在我不能再和我兒子去看阿勃勒樹所開的花了,因為我找不到他……他好像突然不見了,我找不到他……找不到他啊。」他越說越小聲,聲音近乎呢喃,我嚥下口水,想藉此嚥下喉間的哽咽,看著他落寞的神情,又讓我的眼睛感到一陣辛辣,鼻頭也酸楚起來。
「你兒子他沒有不見,沒有喔。聽我說啊,王伯伯,他一直陪在你身旁喔。」我將原本緊握他的手放開,轉而摟住他的背,「他看著你笑、看著你生氣……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裡。」我輕輕地說著,試圖安撫他的情緒。
「那為什麼我沒有看見他?」他反問了我一句,眼睛泛紅,「我好想念他啊……」
「因為……」我哽咽了一下,但還是忍住想哭的衝動,「他說他有禮物要給你,所以要你等一下,這樣他才會有足夠的時間準備。啊,對了,他跟我說,他也很想你,還說他不喜歡看見你難過的樣子,所以啊……所以啊……王伯伯,你不可以哭喔,不可以喔。」我啞著聲音說著,但說完這句話,我情不自禁地將他抱住,再也止不住眼淚滑落下來,我頻頻拭淚,但是心底的空虛感卻怎麼也拭不去。
「阿康啊,你怎麼哭啦?」他笑著,但我聽出他的聲音有些變調,「不要哭啦,丟臉死了,大男生的哭什麼?」
聽了他的安慰,我更無法自制了,淚水決提的傾瀉,到最後我也懶得擦了,就任憑眼淚在我的臉上放肆。
他粗糙的雙手輕撫著我的背,但是他的肩膀卻也不停地顫抖。
你不記得我了嗎?爸爸,你真的忘記我的嗎?你不是還記得我最喜歡的阿勃勒樹嗎?那為什麼在你面前的我,卻被你遺忘了呢……?
你知道嗎?當你那天突然認不出我的時候,我幾乎快要崩潰,但是為了你的健康,我還是忍痛將你送來這裡,只希望病情不要再惡化。
今天見到你,我卻後悔了,好想帶你回家。我好想念以前我們在阿勃勒樹下的日子,那些你陪我玩樂、陪我談心的日子。
爸爸,你什麼時候才會想起我是你的兒子呢?
我奮力地哭著,並將那些話埋進了心底。安養院的其他老人和志工們都回過頭來看著抱頭痛哭的我們,但我不在乎,我想要現在還能夠珍惜他的日子啊!我不知道未來的日子還有多少,我更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回到過去,此刻我只知道我不想要失去他啊!
「王伯伯,我們……我們現在去看阿勃勒樹好不好?去坐在公園的板凳上聊天好不好?」我斷斷續續地說著,好不容易將這句話說完。
他搖搖頭,說道:「對不起,阿康,我還是要在這裡等我兒子回來。」語畢,他又陷入了悲傷,我搖搖頭連續說了好幾聲沒關係,哭泣聲卻蓋過了我的言語。
「王伯伯,真的,你兒子真的在你身邊啊……」我小聲地說著,是說給他聽,更是說給我自己聽。
今天的阿勃勒樹開著花兒,依然在風中展現它的美,只是多了幾份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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