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殤

　　門啞地一聲被打開了，是他。

　　「忘了我嗎？」我輕笑，心卻禁不住地揪緊，「怎麼？大音樂家，成名了就不讓我進去喝杯茶了是嗎？」

　　他回以我一個尷尬的淺笑，「哪敢呢？記者小姐。」

　　同樣的語氣、同樣的嗓音，但卻多了分生疏。是因為久不見面抑或有其他令我痛心疾首的原因？

　　突然有些鼻酸。

　　「有什麼獨家嗎？」我玩笑性地問著，端坐在沙發上，雙手則擺於膝前。

　　「獨家？」他挑眉，「今天早上我養的貓不小心打翻了我的水，把我房間搞得一團糟，這算不算是個大獨家？」他煞有其事地說著。

　　我笑，他也笑了。但彼此凝於空氣中的苦澀卻怎麼也掩飾不住。

　　「別那麼拘束，都認識那久了。」他遞了杯熱茶給我。

　　茶的熱氣燻痛了我的眼，「……是認識挺久了。」我試著不讓他聽見我已轉啞的聲音，但淚水卻先溢了出來，「來談談你接下來要去哪演奏吧？」

　　「妳在哭嗎？」

　　「是中部還是南部，如果我消息夠靈通的話，我記得應該是中部沒錯。」我隨手翻出了紙、筆，想記下些什麼，但卻只能空洞地在白紙上寫些我早已知道的消息，字凌亂地無法辨認，又或者是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

　　「妳在哭嗎？」他又問了一次，而我終究沉默。他用力地拍掉我手上的東西，並一把用力地抓住我的肩，回憶在與他四目交接的那剎那，垮台。

　　他憐惜地用手指拭去我的淚，但那由他親手劃開的傷口卻被越扯越大、越扯越深。

　　「為什麼哭了？」他問。

　　我垂下眼，搖搖頭。

　　「跟我說原因。妳這樣子要我怎麼放心？」

　　「不要用你對其他女生的溫柔對我！」我大吼出聲，「不要對我那麼好、不要讓我以為你還愛著我……」不要讓我在你面前又脆弱得不堪一擊。

　　「妳聽我說。」

　　「我——」接著他的擁抱讓我的腦中一片空白，想說的、該說的，都被封在喉間。

　　這是屬於他的香味。

　　我癱軟於他懷中，他的氣息足以讓我墮落沉淪，我卻像個見了火的飛蛾，直直撲去。

　　明知道所有的防備都已卸下。

　　「為什麼我回台灣那麼久，妳卻一直不來找我？」他問，伴隨著規律的呼吸聲，我幾近暈眩。

　　「工作忙。」

　　「藉口。」他語帶輕蔑，悶哼了一聲，「總有別的原因？」疑問句自他口中脫出竟成了肯定句。

　　我沉默了幾秒，「因為……我怕見了你，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

　　「努力？」他問。

　　「努力忘了你。」我回道，聲音小到連我都快要聽不見，好似剛剛回答問題的並非是我。

　　嘆了一口氣，他把我抱得更緊了，「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語氣帶點撒嬌卻又是懇求，而我的思緒卻輕易地被他的話隱隱牽動著。

　　我忘不了你，一直都是。

　　「別鬧了，這不好笑。好啦音樂家，先放開我吧？」我笑了笑，以幽默的口吻說著。

　　「不要。」話落，他的唇便在下一秒覆上我的，我閉上了眼，想掙扎但力不從心，「為什麼要忘了我？」他在唇與唇再觸碰前輕聲問著，而我的答覆又被他的唇封住。

　　多想讓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你。你不在的夜裡我總是失眠、你所提及的所有我總是記得、你的照片我到相館洗了妥善保存於相簿中。

　　很想你，但我不敢說。因為你早已不是我的誰。

　　熾熱的吻幾乎灼燙了我。

　　我們的呼吸都開始變得急促，化學變化在瞬間點燃了我們，就待引爆。

　　我該尖叫並要他放開我、我該賞他一巴掌然後帥氣地離去……但我做不到，我眷戀他的氣息、我迷戀他的體溫、我想念他那曾經愛我的日子。

　　是的，曾經。

　　他一把揪住我的領口，將我推倒在沙發上，溫熱的身體欺了過來，但我卻感受不到一絲地溫暖，心呢？我不自覺地撫著他的左胸，他扯了一個輕淺地笑容，俐落地將襯衫前兩顆扣子扯開：「想要？」

　　我點點頭，接著唇便往前靠去，一個個的吻落於他的胸，他將我摟緊，並在我耳邊幽幽地吐氣。

　　「我要你。」我說，但卻沒把話說完整。

　　回來了，真的回來了嗎？呻吟聲、喘息聲交替充斥於整個房間，我們吻著、愛撫著，像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填滿了彼此間情慾的空虛。

　　演出了一場完美的戲，代價卻是多年前愛得至深的情。







　　我凝視著前方，赤裸地身子只隨性披了件外套。

　　「想什麼？」他跟著我坐在窗邊，衣服卻已穿上。

　　我縮了縮身子，刻意與他保持距離，「只是突然感傷，我們之間到底剩下什麼？」只剩下慾望，這我懂，但我卻不假裝不懂。

　　現實總悲戚地令人心碎。

　　我站起身來，準備將散落於地上的衣服穿回去，盡我最快的可能離開這個地方。

　　「好啦，今天先到這邊吧。找機會再一起吃個飯。」雖是這麼說，但其實我明白我們不會再機會碰面。

　　不料他卻把我的手拉住，我想抽開但卻沒辦法，「欸，別鬧了好嗎？我還有工作要……」

　　「不要走。」他說。

　　不要走。

　　不要走……

　　僅僅這短短三個字，就讓我的眼又染上了霧，「……憑甚麼？憑甚麼你叫我別走我就該等你？」我苦笑了一聲。「當初給予承諾的人是你、擅自離開的人是你……甚至連打破承諾的也是你！」我幾乎是用吼的，眼淚隨之迸出。

　　為什麼總要在我決心離去時才要挽留？

　　為什麼總要讓我心肺像是被撕裂般地疼？

　　為什麼說愛的是我，但才過沒多久卻又跟別的女人在一起？

　　為什麼在你開口挽留我時，我很沒用地猶豫了……

　　「我很想妳。」他放開了我的手，小聲地說著，就在他別過頭的剎那，我看見了他紅的眼眶。

　　「想我為什麼……」我深吸了一口氣，「為什麼還要親吻別的女人？」

　　「因為她跟妳很像。」他聲音啞了，是哭了嗎？

　　我只得沉默，喉頭的哽咽使我無法言語。

　　「我只是太想念了，所以才把她當成了妳的替代品。我知道妳生氣，所以回台灣以後我一直不敢去找妳。這次聽到妳要來採訪我，妳知道我把其他的訪問和彩排的推掉了嗎？妳知道我有多開心嗎？妳知道……妳知道……妳知道我還是愛著妳嗎？」說到最後一句話時，他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

　　我不知道，他所說的這些我統統都不曉得。

　　楞楞地盯著他，我已經不懂所謂的放手是怎麼回事。

　　我曾經以為我忘了他，忘了這段愛。

　　工作繁忙讓我沒時間去想些別的事情，然而夜深人靜時，我卻總是被那段心痛欲裂的過去驚醒。

　　我開始畏懼失去。

　　我深怕那如夢魘般被人拋棄的無助感再次回到我身邊；我深怕那失去他的痛突然又自心底竄上來。

　　「不要走，不要再離開我。」他哀求著。

　　我也好想念你，你知道嗎？

　　我真的真的好想念你，想念到連我自己都不知所措的地步。

　　「真高興聽到你這麼說。」我上前輕輕地擁住他，「我好想念你，也好愛你，但我卻不得不走。」我在他耳畔細語著，「我們這次終於能夠跟對方好好道別了。謝謝你讓我有過這段愛，謝謝你給的所有，我想我老了以後這還是段美好的回憶吧？」

　　話落，我便將衣服穿戴整齊，離開他臨時租的屋子，僅留下他。



　　原諒我。走了，並不表示不愛了，我只是害怕再次失去罷了，我禁不住再次承受那種痛。

　　舉起手，我趕緊拭去不停滑出的淚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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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有些人已經看過這篇小說了，那時候搬到這網誌來的時候我是沒有打算讓這篇出現的……

但想想，人總該成長。

我想學會面對、學會變得勇敢。



所以這篇還是出現了(笑)

如果真要我說，這篇短篇是我目前作品中最有靈魂的一篇，未來大概也只有長篇的《快許願》能超越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