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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說一句話,就收拾行李離開了。
久違的死寂在杜宇離去後,再度包圍了她。
這不是意外,而是她精心的安排。
若是不用這種方式,她不知道該如何將杜宇那過於沉重的關懷逃開。
每每當他用憐憫的眼神看向自己、當他望著她時那幾乎要從眼角流出的愧疚,都叫她頭皮發麻。
別以那種神情看她!
好幾次,她都差點對杜宇失控尖叫。
那目光、那欲言又止的嘴、那深怕會觸碰她傷口的小心翼翼……杜宇所表現出的溫柔只會顯得她自己更可憐。
她該哭的。
杜宇不在,她不用再為那該死的自尊忍著淚水。
但她這才發現,忍久了,淚,似乎也流不出來了。
「小夏,下班了,去領薪水吧。」高總將頭探進休息室,對才剛把高跟鞋踢到地上的她說道。
杜宇從她的世界離開了,更應該說,她從有杜宇的世界出走了。
她跳進這泥沼中,店換了一家又一家,從最初的酒店,到現在這間鋼琴酒吧。
她習慣了宿醉的頭疼、習慣了包廂裡使人直打哆嗦的空調、習慣了男人們低級的笑話。
習慣得如同她本來就是在這環境出生、長大。
過往清純的學生生活,對現在的她而言,猶如夢境。
夏重新穿上高跟鞋,腳尖發疼得讓她幾乎想乾脆打赤腳。
還沒走到櫃檯,前頭的身影就讓她深深嘆了一聲。
那位十九歲、聲線細扁、口無遮攔的狂妄女孩。
自從上回與Mimi發生不愉快後,她倆就沒再說過一句話,而高總為以防萬一,也盡量不將兩人安排在同間包廂。
不過終究還是避不掉。
夏沒想過竟會在領薪水的時候碰個正著。
她試著平復眉間的皺褶,想佯裝沒事般走過去。
兩人對上眼,隨後又很有默契地別開,眼中各飽含對彼此的不屑及厭惡。
但就在她倆擦肩而過時,Mimi有意無意地朝夏的肩頭猛地一撞!
身子一歪,蹬著高跟鞋的夏當下就重心不穩,下意識地就想找個東西抓住——
「呀啊!」淒厲的尖叫迴盪在店裡。
夏愕然地看著與她同跌坐在地的Mimi,以及……Mimi大腿上那幾條平行的長長血痕。
「妳看看妳做了什麼?!妳這瘋婆子!」Mimi歇斯底里地尖叫,並同時指著她腿上的傷。
整間店都安靜下來。
包含高總、會計、小姐們、男服務生們,都不敢吭一聲,誰都不清楚發生了甚麼事。
夏失神地看著那滲出血的傷口,再看向自己長指甲下的皮屑,胃部突然一陣翻攪。
她想吐。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妳還好嗎?」
「還好嗎?」Mimi邊大吼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接著奮力往腿上一指,「妳這是要我怎麼上班?客人看到豈不是嚇死了,還會買我出去?!」
「但剛才——」
「妳走路不穩跌倒了還拖我下水,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才遇見妳……啊,還是說其實妳是故意的?故意用這種方式來報復我!」
「但明明就是妳來撞我的!」克制不住的夏終於吼了回去。
她討厭那張尖聲叫著的嗓音、討厭那莫名的敵視、討厭失去唯一的棲身之所!
明明錯不在她……
當初在包廂內挑釁的是Mimi、剛才故意撞她肩膀的也是她……
Mimi一聽到夏的指控,霎時噤聲,在隔了恍如有一世紀之久的沉默後,癟著唇,哭了出來。
「妳怎麼可以這樣說我……說得好像是我的錯一樣。受、受傷的明明是我……」
面對Mimi的淚水,夏突然慌了。
不是因為心疼她的傷勢或覺得自己說的過分了,而是,大家帶著指責的眼神開始紛紛投向自己。
她記得這眼神,當初在高中,同學們也是這樣看她的。
「小夏,妳就道個歉吧,喔?人家年紀比妳小,就讓著點嘛!」高總陪著笑,出聲打圓場。
為甚麼她非得道歉不可?!這又不是她的錯!
有一瞬間,她差點將這話吼出。
但她硬是將梗在喉間的語句吞了回去,縱使有如千根刺。
「……對不起。」
對不起。
錯的是她。
招惹林政遠的是她、對感情藕斷絲連的是她、一再原諒的是她、被打被罵卻不離不棄的是她、被拍下交歡影片的是她.
被唾棄、被拋棄都是她的錯,會落到現在這種下場,也都是她的錯。
是她。
走出店外沒多久,街景突然被蒙上了層水氣。
她吸了下鼻子,鼻腔的酸楚馬上就淡了不少。
「夏。」
聞聲,她旋即轉身。
倏地,悲傷及委屈如潮水般翻覆了她的理智。
豆大的淚珠不斷地滑落至嘴角,她邊用手背抹去淚水,邊哽咽道:「你來、來這幹嘛?」
Ryan淺淺一笑,「接妳回家啊。」
「誰要你來了!多管閒事!」
「妳也知道我這人就是雞婆。」面對夏的責罵,他一笑置之,「走吧,我們回家。」
「過去一點!很擠,而且擋到我的路了!」
「好、好、好。」
「太遠了,回來!」
「……」
她不哭的。
為了面子,更是為了證明自己過得很好。
但偏偏……偏偏就遇到了個能輕易挑起她淚腺的人。
一個既純粹又天真,並說過喜歡她的人。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