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ttribution1{display:none;}

2015年1月27日 星期二

長篇|| 惡飾友 - 43

43-

  他沒說一句話,就收拾行李離開了。

  久違的死寂在杜宇離去後,再度包圍了她。

  這不是意外,而是她精心的安排。

  若是不用這種方式,她不知道該如何將杜宇那過於沉重的關懷逃開。

  每每當他用憐憫的眼神看向自己、當他望著她時那幾乎要從眼角流出的愧疚,都叫她頭皮發麻。

  別以那種神情看她!

  好幾次,她都差點對杜宇失控尖叫。

  那目光、那欲言又止的嘴、那深怕會觸碰她傷口的小心翼翼……杜宇所表現出的溫柔只會顯得她自己更可憐。

  她該哭的。

  杜宇不在,她不用再為那該死的自尊忍著淚水。

  但她這才發現,忍久了,淚,似乎也流不出來了。

  「小夏,下班了,去領薪水吧。」高總將頭探進休息室,對才剛把高跟鞋踢到地上的她說道。

  杜宇從她的世界離開了,更應該說,她從有杜宇的世界出走了。

  她跳進這泥沼中,店換了一家又一家,從最初的酒店,到現在這間鋼琴酒吧。

  她習慣了宿醉的頭疼、習慣了包廂裡使人直打哆嗦的空調、習慣了男人們低級的笑話。

  習慣得如同她本來就是在這環境出生、長大。

  過往清純的學生生活,對現在的她而言,猶如夢境。

  夏重新穿上高跟鞋,腳尖發疼得讓她幾乎想乾脆打赤腳。

  還沒走到櫃檯,前頭的身影就讓她深深嘆了一聲。

  那位十九歲、聲線細扁、口無遮攔的狂妄女孩。

  自從上回與Mimi發生不愉快後,她倆就沒再說過一句話,而高總為以防萬一,也盡量不將兩人安排在同間包廂。

  不過終究還是避不掉。

  夏沒想過竟會在領薪水的時候碰個正著。

  她試著平復眉間的皺褶,想佯裝沒事般走過去。

  兩人對上眼,隨後又很有默契地別開,眼中各飽含對彼此的不屑及厭惡。

  但就在她倆擦肩而過時,Mimi有意無意地朝夏的肩頭猛地一撞!

  身子一歪,蹬著高跟鞋的夏當下就重心不穩,下意識地就想找個東西抓住——

  「呀啊!」淒厲的尖叫迴盪在店裡。

  夏愕然地看著與她同跌坐在地的Mimi,以及……Mimi大腿上那幾條平行的長長血痕。

  「妳看看妳做了什麼?!妳這瘋婆子!」Mimi歇斯底里地尖叫,並同時指著她腿上的傷。

  整間店都安靜下來。

  包含高總、會計、小姐們、男服務生們,都不敢吭一聲,誰都不清楚發生了甚麼事。

  夏失神地看著那滲出血的傷口,再看向自己長指甲下的皮屑,胃部突然一陣翻攪。

  她想吐。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妳還好嗎?」

  「還好嗎?」Mimi邊大吼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接著奮力往腿上一指,「妳這是要我怎麼上班?客人看到豈不是嚇死了,還會買我出去?!」

  「但剛才——」

  「妳走路不穩跌倒了還拖我下水,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才遇見妳……啊,還是說其實妳是故意的?故意用這種方式來報復我!」

  「但明明就是妳來撞我的!」克制不住的夏終於吼了回去。

  她討厭那張尖聲叫著的嗓音、討厭那莫名的敵視、討厭失去唯一的棲身之所!

  明明錯不在她……

  當初在包廂內挑釁的是Mimi、剛才故意撞她肩膀的也是她……

  Mimi一聽到夏的指控,霎時噤聲,在隔了恍如有一世紀之久的沉默後,癟著唇,哭了出來。

  「妳怎麼可以這樣說我……說得好像是我的錯一樣。受、受傷的明明是我……」

  面對Mimi的淚水,夏突然慌了。

  不是因為心疼她的傷勢或覺得自己說的過分了,而是,大家帶著指責的眼神開始紛紛投向自己。

  她記得這眼神,當初在高中,同學們也是這樣看她的。

  「小夏,妳就道個歉吧,喔?人家年紀比妳小,就讓著點嘛!」高總陪著笑,出聲打圓場。

  為甚麼她非得道歉不可?!這又不是她的錯!

  有一瞬間,她差點將這話吼出。

  但她硬是將梗在喉間的語句吞了回去,縱使有如千根刺。

  「……對不起。」

  對不起。

  錯的是她。

  招惹林政遠的是她、對感情藕斷絲連的是她、一再原諒的是她、被打被罵卻不離不棄的是她、被拍下交歡影片的是她.

  被唾棄、被拋棄都是她的錯,會落到現在這種下場,也都是她的錯。

  是她。

  走出店外沒多久,街景突然被蒙上了層水氣。

  她吸了下鼻子,鼻腔的酸楚馬上就淡了不少。

  「夏。」

  聞聲,她旋即轉身。

  倏地,悲傷及委屈如潮水般翻覆了她的理智。

  豆大的淚珠不斷地滑落至嘴角,她邊用手背抹去淚水,邊哽咽道:「你來、來這幹嘛?」

  Ryan淺淺一笑,「接妳回家啊。」

  「誰要你來了!多管閒事!」

  「妳也知道我這人就是雞婆。」面對夏的責罵,他一笑置之,「走吧,我們回家。」

  「過去一點!很擠,而且擋到我的路了!」

  「好、好、好。」

  「太遠了,回來!」

  「……」

  她不哭的。

  為了面子,更是為了證明自己過得很好。

  但偏偏……偏偏就遇到了個能輕易挑起她淚腺的人。


  一個既純粹又天真,並說過喜歡她的人。






待續。

2015年1月2日 星期五

長篇|| 惡飾友 - 42

42-

  晚上十一點。

  這時間多數人已準備熄燈就寢,但對某些人而言,夜晚才正要開始。

  這家夜店位於信義區松仁路上某棟建築的地下一樓。

  還沒正式進入裡頭,震耳欲聾的音樂就撲天蓋地襲來。

  夏穿著黑色包臀洋裝、腳踩高跟鞋,領著身後兩人來到了指定的包廂前。

  「潘哥,這是我的表弟和他朋友,謝謝你允許我帶他們來。」一見到熟悉的面孔,她便趕忙堆起笑臉、嗲著聲音問好。

  「三八,有甚麼好謝的?派對就是要熱鬧,小夏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說話的男人穿著polo衫,打扮隨性,他大手一揮,揮向包廂內空著的座位,「來來來,你們坐,輕鬆就好。」

  「謝謝潘哥。」夏點過頭,並以眼神示意小杜往裡頭坐。

  杜宇向來不喜歡這種場所,若不是夏央求,希望他能保護她不被店裡客人欺負,否則他還真不想出入這種複雜的地方。

  這是夏在休學後第一次向他開口,他怎能拒絕?

  「夏,他是我在補習班認識的朋友。」音樂很吵,使得他不得不提高自己的音量。

  「你好,叫我——」

  「Hans,我知道你叫Hans。小杜有提過。」夏綻放了個甜笑,細嫩的手伸向前,與這剛認識的男子輕輕一握,並打趣道:「我是夏,抱歉硬是把你拖出來玩,是我怕他無聊,堅持請小杜多帶一位朋友陪他的,希望這不會影響你們的友誼。」

  「妳放心吧,他勉強我的事可不只這件,我早就習慣了。」

  「喂!」

2015年1月1日 星期四

長篇|| 惡飾友 - 41

 41-

  杜宇看著網站上最新發布的成績結果。

  學測剛結束不久,想早早上大學的學生們就得依照學校門檻選填六個志願序。

  他露出了抹淺笑,六個志願就有五所上榜,他對這結果非常滿意……雖然,父母對他的決定不怎麼開心。

  他特地放棄高分的中南部大學,讓自己的選擇侷限在北部。

  他不能離開台北,因為夏在這。

  夏是他的責任。

  接下來,只要備審資料和面試過關,他就能花更多時間陪在夏的身邊了。

  「杜宇,教室那好像有人在等你。」一名剛走進圖書館的男學生一撞見杜宇,便出聲提醒道,「快上樓吧,別讓人家等太久。」
  杜宇疑惑地皺起眉,「是誰?」

  「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邊說,男學生邊露出了個曖昧的笑容。

  隨後,他馬上就知道為甚麼他同學會笑得如此猥瑣。

  「學妹,妳找我?」

  站在門邊的女孩一聽見熟悉的聲音忽地渾身一震,抬眼的剎那頓時羞紅了臉。

  及肩的短髮襯托出她清秀稚氣的臉,裙長端莊地落在膝蓋上方沒做誇張的修改,抿唇時無意露出的酒窩讓她清新的氣質添了一分嬌羞。

  她是男學生間出名的雛菊,未染世間的一粒塵埃。

  「杜宇學長,那個……」她忸怩地抓著毛衣角,黑白分明的大眼低垂著,不敢直視前方的人。

2014年11月8日 星期六

長篇|| 惡飾友 - 40

40-

  那是一段病態且扭曲的關係。

  他頸上銬著的枷鎖通過一條粗重、生鏽的金屬鏈連接至她踝上鎖著的腳鐐。

  只要輕輕拉扯,對方的皮膚就會留下可佈的血痕。

  他們離不開,也動不了,以及其詭異的方式制約著彼此。

  「要出門了?不吃點東西嗎?」杜宇一聽見夏下樓的聲音,便從房內走出來。

  「不了,我不想遲到。」

  站在玄關的夏在套上高跟鞋後,舉起手,開始整理身上的洋裝。

  「……別去了。」

  男性的嗓音自身後響起,夏這才發現杜宇不知何時已來到她的身後。

  略為粗糙的手輕輕拂過夏的後頸,他替她將稍嫌毛躁的長髮抓順,並收攏到同一邊的肩頭。

  「小杜。」夏藉著撥頭髮微微地回過身來,巧妙地避開杜宇進一步的觸碰,「我沒事的,倒是你還是回家去吧,別讓你媽擔心。」

  一聽到回家這兩個字,杜宇的表情明顯變得僵硬。

  夏牽唇一笑,沒再多說甚麼就開門離去。

  酒店環境的確複雜,但她卻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因而難掩興奮。

  過去,她一直被關在籠中,美其名是被保護著,說穿了是被囚禁。

  從家裡、學校、補習班,與她接觸的所有人各個知書達禮、溫文儒雅,在踏入這以前,她沒嘗過酒的滋味、不明白二手菸直搔喉嚨深處的癢,更不知道檳榔長甚麼模樣。

  如墨的黑暗深深吸引著她。

2014年10月11日 星期六

長篇||惡飾友 - 39

39-

  漸漸地,她成為了男人們眼中的「小夏」。

  黑長髮、旗袍,再搭上她古典的長相,不說話的她儼然是從水墨畫出走的女子。

  她稱不上美,頂多算是清秀。

  在眾多小姐中她絕對不會是最亮眼的那一位,但,她夠柔。

  柔的好比上等的綢緞,細膩滑潤地在牽唇皺眉間撩撥男人的心緒。

  天生的鼻音讓她的聲線顯得性感,但尾音卻又尚未完全擺脫稚氣的童聲。

  她只要嬌喊一聲,酒永遠不會落在自己的杯裡。

  若真不小心有了醉意,佯裝一個踉蹌跌在男人身上,又有誰捨得她繼續喝?

  但如果只有柔弱這一點,那便不是完整的夏。

  光嬌柔不足以讓男人駐足,還得搭上巧舌如簧卻又不聒噪的嘴。

  她慶幸自己念得書還算不少。

  男人喝紅酒,她就聊酒,從產地、品牌、等級到飲食搭配。

  男人愛書,她就談文學,說明自己特愛散文,喜歡的作家是琦君和簡媜。

  男人不說話,她就從他的晚餐聊起,進而談論他喜歡哪種料理,接著再慢慢將話題拉至他的興趣,談及自己所愛的事,男人的話匣子可不比女人來得小,這時候她只要適時地做出回應就行了。

  要是遇到嫻靜少言的客人,她就會柔聲地問累不累,並自動替他按按肩膀。

  她善於察言觀色。

  能夠從垂眼、挑眉看出沉默的語句。

2014年9月27日 星期六

長篇|| 惡飾友 - 38

 38-

  男人要她柔,她的雙眸就得一望便漫出水。

  男人要她媚,她吐出的話就得辣得像團火。

  她閉上眼,縱身一躍,跳進了這深不見底的大染缸。

  在這裡,金錢的流速遠比外頭更急更快,她永遠記得當她領到第一週薪水,那疊紙鈔厚實的觸感。

  名牌包、鑽錶、破萬的高跟鞋。

  在裡頭,休息室的濃厚菸味總與奢侈品攪和在一塊。

  「甜兒,九之三下,么拐訪上。」

  「Bobo,空檯。彬彬姊,Bobo帶到哪?」

  「琪琪外全,外包等客人。」

  「徐恩,十之三框。」

  ……

  包廂與包廂間的走廊盡是配戴耳機式麥克風的幹部,隨時透過無線電相互報告小姐們的狀況。

  搶錢、搶時間、搶節數。

  FerrariMaseratiBentleyLamborghini……夏在這看到了各種過去僅在雜誌上看過的跑車。

2014年8月31日 星期日

長篇|| 惡飾友 - 37

37-

  那是一家位於松江路上的酒店。

  夏越過正門後,在巷內順利找到了側門,她撩起長裙,小心翼翼地順著樓梯而下。

  入眼,是撲鼻的菸味以及十坪大的空間,裡頭擺著四五張沙發,幾位小姐零散地分坐在各個角落,有的正在吃晚餐,有的正在抽菸,有的則是正和姊妹們閒聊著。

  她有些緊張。

  精緻的妝容、領口間引人遐思的乳溝、旗袍開岔下的修長美腿……身姿不一定稱得上美麗,但肯定足以勾起男人的慾火。

  在學校,也許她有魅惑男孩們的氣質,但在這,她沒自信能與這些姊姊們媲美。

  「妳是小夏嗎?」一位頂著短髮、個頭嬌小、看得出有些年紀的女人走了過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夏一番,隨後露出了個親切的笑容,「我是玲姐,從今以後妳可以叫我媽咪,待會我再跟妳多介紹一點,妳現在先去換衣服。」

  夏點點頭,快步走進更衣室時顯得有些羞窘,她覺得沙發上的小姐們都在盯著她瞧,甚至還看著她交頭接耳地笑了起來。

  制服是繞頸式的旗袍。

  與傳統服飾不同,多了一分情色的羶味。

  敞開的衣襟刻意突顯了胸線,哪怕是一個小動作,都有胸前走光的風險,而腰下的裙襬僅稍稍蓋及她的臀部,別說是彎腰,就連微微翹一下腳,裙內的光景都會立刻一覽無遺。

  她難為情地走出更衣間,試圖忽略其他小姐們的視線,也不想與身穿黑西裝的男性工作人員對上眼。

  「小夏,跟玲姐來。」玲姐笑了笑,把她拉進一個空包廂內。

  包廂格局雖與 KTV差不多,但光線卻更加昏暗。

  「之前有接觸過這行業嗎?」

  「沒有。」

  「好,沒關係。在妳上台前,玲姐先教妳一些事。」她邊說,邊從電視下的櫃子拿出三個形狀不同的杯子,並分別指著杯子一一說明,「這是威士忌杯、這是啤酒杯、這是水杯。」

  夏認真地聽著。

  「所謂的桌面服務,就是將威士忌從公杯裡倒進這一格格的九宮格杯中,倒一半就好,免得玩遊戲輸了倒楣的是自己。而水杯呢,也同樣是裝一半,因為這樣妳就可以在假裝喝酒的同時將酒吐進水裡。」

  「妳在這邊會遇到各式各樣的客人,來玩遊戲的、來商談公事的、來和朋友相聚的、來談戀愛的……目的不同,但他們的共通點都是很有錢。」說到「錢」字時,玲姐還用手指做出了個數錢的動作,「我們不跟客人談感情,但我們跟新台幣談。所以……妳坐得越近越好,越貼近,新台幣才會離妳越近。」

  夏聽得一楞一楞。

  把人看作錢?

  即便父親再怎麼勢利,他也不曾將有血有肉的軀體看作毫無生命的紙鈔。

  「十分鐘為一節,以妳的報班天數來看,一節的薪水為一百四十元,也就是說坐在包廂裡——我們俗稱的坐檯—— 一個小時,妳就能領到八百四十元。」

  「再簡單說一下我們的術語,客人『框』妳,表示他買下從妳進他包廂到妳下班的時間,而『全場』又分『內全』和『外全』,內全為五十六節,客人會進店裡消費,外全為六十節,直接去客人約妳的地點就好,結束就能回家不用進公司,當然妳要回店裡繼續衝節數也可以。」玲姐說到這時,可能是見到夏愕然的表情,因此停了下來,「抱歉,這些對妳來說很陌生吧?沒關係,有任何不懂都可以再問我。」

  「好。」

  「好了,那沒問題的話我們就上檯吧!」說完,玲姐站了起來。

  「等等,現在?」

  「當然啊!坐在這也是時間,不如坐在包廂裡面跑結束呢!」她笑笑地應道,不待夏反應過來,就勾著她走到另一個包廂前,「記住,想辦法讓客人記住妳。」

  語畢,玲姐在輕敲了下包廂房門後,就將夏推了進去。

  「Jerry哥,這是我們的新人小夏,她第一天來,要不要讓她陪你做一會呢?」

  被稱為Jerry哥的男人身材微胖、頂著三分頭、鼻樑上掛著金絲邊眼鏡,眼尖的夏立刻就看到他身上穿的名牌 Polo衫和幾百萬的腕錶。

  她握緊了手,感受到指甲掐進肉裡的痛楚,額頭因冷汗濕了一片。

  她覺得自己像端上桌的菜餚,而客人拿著刀叉正準備大快朵頤。

  不料,Jerry哥說出口的話語與嚴肅的外表截然不同:「我也是第一天,這個禮拜的第一天。」

  夏被這話逗笑了,原本緊張的霎時心情一哄而散。

  而這一笑,讓坐在位上的男人失了神。


  「笑容很甜,就讓她坐下吧。」





待續。